黑色星期五。對於砍人頭的電視片,多數美國人恨得要死,但電視臺偏要放。他們的腦子被日曆拘住了。大家都知道,有些計算機病毒是擇日發作的,其中有一種就叫做“黑色星期五”。這一天真是不幸,電腦鬧病毒,電視也鬧病毒。美國人自己也是這麼說的:趕上特別的日子,你休想看上像樣的電視節目。
自從我回了中國,電視總算是不鬧“黑色星期五”了。但它還是一陣一陣的,和有病毒的電腦頗有點像,中國電視臺的編導腦子裡也有本日曆。有些日子所有的頻道都在鬧日本鬼子——當然,這些鬼子和漢奸最後都被抗日軍民消滅了,但這不能抵償我看到他們時心中的煩惡:有個漢奸老在電視螢幕上說:太君,地雷的秘密我打聽出來了——混賬東西,你打聽出什麼了?我十五歲開始,你一直說到了現在!還有些日子所有的頻道都在引吭高歌,而且唱得都是沒滋沒味的。這和日曆當然有關,有些日子是教師節,有些日子是老人節、兒童節。現在的節日甚多,差不多兩個禮拜必有一個節日。假如把紀念日算上,幾乎每天都有點說頭。有個說頭電視臺就得有所表示,表示的結果往往是讓人煩躁……
某一天成為節日或者紀念日都是有原因的,我和別人一樣,對此不敢有分毫的不敬。六月一號是小朋友的節日。到了這一天電視臺就不需費心安排節目,只管把平日沒人看的兒童題材影片弄上去演。有些影片質量很次,有些則是過時的黑白片。大人看了不滿意,編導可以說,今天是兒童節,為了孩子,您就忍著點吧。小孩不滿意,則可以說:叔叔阿姨們特地給你安排了節目,親愛的小朋友,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哪。總而言之,各方面都交代得過去,還省了買好節目的錢。但是這樣的兒童節目
望小朋友會愛看。其實,兒童節的情況還算好的,到了我們的節日更糟。到了教師節,就唱些歌來歌唱人民教師,我當過很多年教師,但就是不愛聽那些歌——連詞帶曲全都很糟。詞曲作者寫應景的作品,當然提不起精神。歌手們唱這種應景的歌也盡跑調兒——我看他們上臺前連練都沒練過。不練是對的,練這種繞嘴的歌兒會咬傷舌頭。人民教師裡教音樂的人聽了這種歌準要哭:怎麼教出這樣的學生來了?以前我當教師,聽見這種歌就起一身雞皮疙瘩。現在不當了,雞皮疙瘩起得倒少了……到了春節就要聽相聲,相聲越來越不逗。還有那些犯貧的小品——平常的日子還可以不受這種罪……
對電視觀眾來說,幸運的是:不是每天都是節日和大的紀念日,在這些日子裡可以指望看點好節目。對電視臺的編導來說,不幸的也是:不是每天都是節日和紀念日,那一天他們必須給觀眾找點節目。我現在站在編導一方來說話——我們應該體諒電視臺的難處。我認為,可以增加節日和紀念日的數目。舉例來說,現在有兒童節、青年節、老人節,怎麼沒有中年節呢?要知道,中年人肩負著生活的重擔。再比如說,現在有婦女節,為什麼沒有男人節呢?要知道,男人更需要關懷嘛。再說,打鬼子也不必等到抗戰勝利五十週年,每年的“七七”和“八一五”都可以打他們。經過這樣安排以後,可以做到每天都有一個題目,只要在這個題目之下,不管節目好壞都可以演。到了中年節,除了《人到中年》,似乎沒什麼可演的了,這就省得挑挑揀揀,年年都演它。我現在想不到有什麼專以男人為題材的影片,那就更好。乾脆什麼都不演,電視臺放假,在螢幕上放一條字幕:本臺全體人員向全國所有的男同志致敬。有些計算機病毒鬧起來就是這樣:螢幕上冒出一行字來,就焊死了不動了……有些電腦可能會染上某種擇日發作的病毒,比如“黑色星期五”、“米開朗琪羅”,這種病毒要好幾年才發作一次,一臺電腦也頂多染上一兩種病毒。電腦病毒不可能時常發作,更不可能每天都發作。這理由很簡單:電腦是買來用的,每天鬧一次,這種破爛我們要它有何用處?相比之下,我發現大家對電視比電腦寬容得多。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6年11月8日《戲劇電影報》。發表時題目為“電視與計算機病毒”。
《王小波全集》 第二卷在美國左派家做客
上次禮拜黃先生來訪問我,問我愛聽誰的歌。我實在想不起歌手的名字,就順口說了個披頭士。其實我只是有時用披頭士的歌來吵吵耳朵。現在我手上有這四個英國佬的幾盒磁碟,CD連一張都沒有,像這個樣子大概也不算是他們的歌迷。只是一聽到這些歌就會想到如煙的往事:好多年以前,我初到美國,深夜裡到曼哈頓一位左派家裡做客,當時他家裡的破錄音機正放著披頭士的歌。說起來不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