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盤桓著睡意,如烏雲壓城雨未停,徘徊在夢的邊境;似有碎語閒言路過枕邊,輕渺如日光裡浮動的塵埃,旋即化入了呼吸,可還是覺得不安,手摸進枕頭底下,指尖觸到溫熱的象牙劍柄,忙忙握緊,算是安下了心,只想,要是上到神廟裡能帶著它,那該有多好……
不敢再往下想,怕勒不住思緒的韁,重回到迷惘失措的當時,復又驚動了幼時殘存的記憶,所以逃也似地睜開雙眼,驟至的光芒眩得她滿目迷離,隔了好一會,才認出籠在斜陽餘暉中的棋桌與沙盤。
不禁迷惑,為什麼他的寢殿會有她藏在自己枕下的短劍?
手離了刀柄,側身望去,半透明的隔簾後邊,是他等著她醒來的背影。他已卸下紅白雙冠,換上了頭巾,多像是從神殿高牆上逸出的浮雕真身,某天還會再回到牆上去,復與傳說中的眾神與君王並肩而立。大半年來她早已熟悉了他這般裝扮,只是當她眼被矇住,嘴被堵起,手腳被牢牢縛緊,背脊貼住沁涼的石板地,任人拖過紙莎草柱間,亞麻布條一圈一圈地將她裹起,那個時候想起的他,仍還是留著長髮的少年,騎在馬上,戴著藍冠,曾那般愉快而低迴地叫她:“阿洛!”
那般愉快而低迴的呼喚,她知道是再也聽不見了;每倚在他懷中,都能感覺到他肩上負著的南北兩地,便如此刻靜靜望著他的背影,不得不去想,如羔羊般跪了滿地的那群祭司,會是如何境遇?那些對她發難的魑魅魍魎,此刻又會藏身何處?他們不敢真的與荷露斯神為敵,只能藉助無法確證的卑劣偷襲來恐嚇她,一旦得手,即刻逃竄,他們躲去的巢穴,會不會往北宮方向?
他在隔簾那邊轉頭向她望了一眼,她與他微笑,於是他掀簾進來,沿階而過的尼羅河水藉機捎來氾濫季的泥腥,沖淡了今日裡無處不在的節慶香,她朝他伸出手去,淺淺笑著,問:“陛下還會補一頭神牛給我嗎?”
法老沒有出聲,握住她伸去的手,俯近來;而隱約在他頰邊吻見了微妙的笑意,她暗暗祈求這笑意快些泛起,給他的親吻裡邊,滿是諂媚般甜軟的小心。
“那時真不該貪心的,只要向陛下討要牛肉就很好了,也只有農莊裡姑娘的那點心思,才可以讓節慶過得風平浪靜,才不會延誤了主神的巡遊與陛下的重臨——”
“我會補給你,”他剪斷她道,“你不用擔心。”
她只好輕吻他的眉心,權作給他的回禮。
“那麼奧諾瑞斯神將護佑著您,陛下,願您旗開得勝,安然返鄉。”
法老不禁微笑,宛如聽見了確鑿無疑的吉兆。
“今天主神也曾這樣對我說。”
她瞅著他,問:“主神還說了什麼?”
“告誡我不要重複母后犯過的錯。”他望住她說,她沒聽明白,有些不知所措,他已拂開她鬢邊的鷹羽,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輕撫她的臉頰,如同摩挲著失而復得的至寶,“阿洛,”他低聲問,“在你莽撞地將自己帶入未知之境以前,你想過潛伏其間的兇險嗎?你想到過我嗎?”
從他指掌間傳來一股脈脈無言的安定,他的責問如過耳春風,也許是有埋怨,卻只記住了他溫和的語聲,還有語聲中與教諭格格不入的眷戀,她立時便忘記了紅白雙冠下他冷峻威嚴的面容,那時未敢期待的安慰,此刻聽見,難得會有如此妥帖的補償,倒像是獎賞。
“就是想到你才會去的,”她悄聲說,“我有多麼警覺,你知道的……沒料到會經過那樣一座廳堂……一走進去,不知為什麼,馬上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所以我就慌了神,他們——那些人從我背後撲來抓我,我伸手抽刀卻抽了個空——就是這一下給他們佔了上風……”
他復又傾身吻她。
“……還怕嗎?”
她暈紅了雙頰,在他懷裡搖頭,其實少爺對她說“你別害怕”的時候,就已平復了驚惶,或許在少爺給她結上護符牙牌的時候,她就已經忘記了害怕。
“要是帶著你的短劍,我才不會束手就擒——要不是你一定要我上到神廟裡等待,我也不會不帶著短劍——要不是你突然拿來了項鍊,我也不會忘了戴上你給我的荷露斯之眼——要不是你對我說有始有終,我也不會突然又變回了檉柳田莊的七,滿心想的都是祭司哥哥的事,只想著快點了卻——”
“噢,原來這些都是我的過失,”法老含笑道,“就應該饒過那些祭司,轉來向我自己興師問罪,對不對?”
她也笑了,“是我錯了,可我也受過罰啦,”她軟聲央求,“那些真正作惡的人,還藏在暗處等著看我的荷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