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殺人
日頭一點點落下去。
鄭遵謙直勾勾盯著城頭,全身僵硬,像是被武林高手點住穴道。
盱眙城牆下的屍體橫七豎八,現在已經不用運屍船了,總兵紅了眼,兵士們也紅了眼。
東城護城河外,孫之敬的臉上籠罩了一層陰雲。戰場的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開他的眼睛。
鄭遵謙瘋狂了,鄭遵謙軍瘋狂了,於是,兩片臨近戰場的明軍都瘋狂了。
士卒的陣型不如早晨時緊密。銃手們甚至不再隱身在鐵盾後,他們肆無忌憚的暴露出上半身朝城頭瞄準,扳動扳機,然後看著城頭的清兵腦漿迸裂。
“這他媽打的是什麼仗!”孫之敬忍不住爆出粗口。鄭遵謙不放棄,,他就不能放棄,否則,那道軍令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屠刀。
死了這麼多人,只為了攻下一個縣城值得嗎?
他不能與鄭遵謙吵架暴露矛盾,所以只能任由鄭遵謙的意志籠罩在整個戰場。
“日落之前啊!”孫之敬轉臉向西,夕陽離地面還有一杆遠。他一口吐沫如釘子般吐在地上。
又是一個時辰。
火紅的太陽離地平線上山巒只有幾個拳頭的間隙。
登上城頭的明軍越來越多,戰鬥整整持續了半個夜晚和一個白天,連守軍的桐油和糞水消耗殆盡。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鄭遵謙改變了姿態。他不安的在方圓一丈左右的地方來回走動,手舞足蹈,臉上表情像喝了白酒一般興奮:“爬上去,給老子爬上去!”
兩方士卒正在盱眙城頭對砍,不時有人被推搡掉下來,摔在牆根處累積了厚厚一層的屍體上。
攻守雙方都已是強弩之末,鄭遵謙的餘光撇過才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傷兵。他營中已沒有預備計程車卒,如果這一波攻勢未能奏效,他也不得不認輸了。
損失了近三成士卒,沒能攻下盱眙縣城,這份戰報要是被送到兵部和大將軍府,他這輩子都沒希望升上將軍。
城頭的清虜正在做垂死掙扎,不斷有新兵補上來,新兵中有些人穿了百姓的衣服,應該是城內的壯丁。
城頭的僵局處於一種脆弱的平衡中,就像一根脆弱的枯草,有時隨風向東,有時隨風向西。最終的戰果取決於雙方將士的意志力和主將的決心。
鄭遵謙已經壓上來所有的本錢,除非明軍自行潰散,他不但不會鳴金收兵,還要執刀守在浮橋邊督戰。
鐵炮轟鳴的巨響聲停了,明軍尚未攻到炮臺,清兵的炮手不知何時逃走了,不是每個人都能視死如歸。
夕陽終於碰上了地平線上隆起的山包。
盱眙城頭還有金黃色的陽光,明軍兵營已經被夜幕的陰影籠罩。
“破城了!”
歡呼聲初始很細微,很快蔓延了整個城頭,很疲憊,很振奮,也很歡樂。
多打了幾年仗的正兵終於熬過了盱眙城內被匆忙趕上戰場的壯丁。
千里鏡中,鄭遵謙看見一個明軍連揮七八刀砍翻南門城樓上的“清”字大旗,然後接過同伴遞過來的“明”字旗幟,插在相同的位置上。
南城門轟然從裡面開啟,府兵各持利刃蜂擁而入。
鄭遵謙雙手叉腰,口中喋喋不休,吐沫橫飛,罵道:“媽的,老子連杭州城都攻下來了,還會在小小的盱眙城下栽跟頭!”
他完全沒想起自己根本沒參加過收復杭州一戰。
日落之前,明軍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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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之敬暗自鬆了口氣,但沒有過多的興奮之色。
此戰兩軍損失了三成的兵力。如果每一座縣城都要這麼費工夫,北伐之戰比預想的要艱難。
鄭遵謙迫不及待催馬從南門進城。城內的廝殺還沒完全平息,明軍正在圍攻清虜最後的據點——縣衙。
街道上到處是屍首,多數是百姓的衣飾。這一仗打得太過艱難,明軍死傷慘重,士卒們的殺心全被激發出來了。
明軍攻入城內一路揮刀,沿途遇上,不辨何人,一刀乾淨。躲在家裡堵住大門的百姓多數逃過了一劫,誰敢出現在街道上,哪怕跪地求饒也難逃一死。
破城後的狂喜與同伴慘死引發的報復心交雜在一起,士卒們把軍紀都忘得乾乾淨淨,包括鄭遵謙,但不包括孫之敬。
孫之敬比鄭遵謙進城要晚,他一入城立刻吩咐親兵持令旗維持秩序。此時,盱眙城的街道上除了明軍,已見不到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