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兩人說了許多話,從潁川到京城,無所不包。姚嫣靠在母親身邊,見車將入城,眼睛不斷透過半啟的幃簾往車外望去。只見城牆青灰的磚石已經遮住了視野,寬敞的大道上愈發熱鬧,熙熙攘攘,車子也越走越慢,車伕不斷得吆喝路人讓開。忽然,一陣熱鬧的聲音傳來,姚嫣望去,不遠處又是一隊出遊的貴胄,陣勢比之前看到的更大,有馬有車,僕從裡還有持花的侍童。&ldo;如今正是京中各家遊苑踏春之際。&rdo;鄭氏的聲音在她耳畔緩緩響起。姚嫣回頭,鄭氏看著她,唇含淺笑:&ldo;過些日子阿嫣也會去的。&rdo;姚嫣抿唇微笑,溫順地偎入母親懷中。&ldo;可記得李氏姊妹?&rdo;鄭氏撫著她的頭道。&ldo;李珠和李瓊?&rdo;姚嫣一喜。這兩人是她少時玩得極好的人,兩年前,她們的父親來京中任職,便分開了。鄭氏頷首,笑道:&ldo;如今她們家宅離我們不遠,近來常常往來,我昨日約了吳夫人攜她們姊妹下晝來敘。&rdo;姚嫣心情舒暢,望向車外,只覺風景無限。鄭氏本是京城人士,對京中風尚頗有心得。由此,姚嫣的父親雖剛從地方調來,家宅中的一應用具陳設卻毫無土俚之氣。姚嫣的閨房更是陳設精細,連來探望的李氏姊妹亦讚歎不已。&ldo;這博山爐可是刻著少府的印呢。&rdo;李瓊看著姚嫣妝臺旁的一隻香爐,咋舌道。李珠也去看,片刻,抬頭對姚嫣笑道:&ldo;阿嫣可記得,我等第一次見到少府制的博山爐,還是在馥之姊那裡。&rdo;姚嫣微微一怔,片刻,微笑頷首,輕聲道:&ldo;正是。&rdo;姚馥之,姚嫣的堂姊,大伯姚陵的獨女。姚嫣的父親姚徵在家中排行第三,性格沉默,雖官至太守,卻從不常被人提起。世人愛殊才,提到姚氏,說的總是她的大伯姚陵。姚陵字伯孝,自幼聰穎過人,五歲便作詩成名。他素有才情,又兼生性灑脫,曾遊歷天下,結交名士無數,其賢名遠播一時。姚嫣對這位大伯並無多少印象,卻知道那是個俊雅的人。母親也說過,姚陵形貌堪為上品。可惜,在姚嫣九歲的時候,姚陵與妻甄氏乘船渡河,遇大浪而雙雙仙去。只留下一個與姚嫣同歲的女兒姚馥之,後來經祖母准許,跟了四叔姚虔生活。姚虔為人寡淡不羈,姚馥之跟了他以後,便很少再出現在眾人面前了。據說,她拜在了一名方士門下清修,很少回來。父親來京中為官頗有根由,姚嫣並非一無所知。士族自前朝興起,幾經興亡,如今遍數天下士族,潁川當首屈一指。姚氏在潁川不算最旺,卻歷史最久,根基也最深。若論淵源,姚氏在潁川已有幾百年,族譜上則更是豐厚,元始可追溯至舜帝姚重華。歷朝以來,姚氏為官者眾多,還出過好些位列三公的重臣,雖未嘗權勢滔天,卻也不曾凋蔽零落。衛朝亂時,姚氏曾聯合潁川各家豪強割據一方,卻深諳時勢,歸順王氏。後來王氏得了天下,姚氏也在潁川和朝中博得了非常的人望,卻忽然沉默起來。百餘年間,雖朝廷多有恩詔,姚氏往京中為官者卻不過一二十人。這般韜光養晦的做法,道理不須細說,看看開國時,那些炙手可熱的人如今何在便可知道。但天下承平已久,姚氏多年來卻建樹無多。雖有積累下的大宗田產,家業也頗為富足,但看著別計程車族日漸壯大,新帝方即位,正是用人之時,族中出仕的議論日益高漲起來。去年,御史中丞姚謂告老還鄉,臨退前向皇帝舉薦了姚嫣的父親,琅琊太守姚徵。沒想到,皇帝竟恩眷大開,詔姚徵入京做了尚書。此事在潁川熱議一時,人人都嘆,姚氏到底並非只有姚陵。任命父親為尚書的詔令到達時,正是臨近年節之際,姚氏族人都回到潁川齊聚。她家日日都坐滿了登門道賀的親眷。除夕家宴上,父親攜他們一家向祖母拜禮時,祖母特地讓他們上前,問過姚征夫婦一些話,又笑盈盈地拉過姚嫣和兄長,將他們仔細地看。那時,姚嫣第一次站在那麼多人面前,卻一點也不害怕。她望著祖母,唇邊綻放的笑意甜美而矜持,安然接受著周圍讚歎、羨慕或妒忌的目光。問到姚嫣年紀時,祖母像想起什麼,突然道:&ldo;馥之如今也該十七了吧?&rdo;那一瞬,姚嫣感到旁邊的議論聲一下低了許多。&ldo;正是。馥之只大阿嫣三日呢。&rdo;旁邊一位嬸婆笑著答道。&ldo;哦!&rdo;祖母點頭。&ldo;祖母,阿嫣四月出生,尚未滿十七。&rdo;姚嫣沒有理會旁人的心思,面上笑意更濃,聲聲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