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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部分

浪花,衝上加利福尼亞的海灘了。在這艘運兵船上,這整個船隊裡,人人心裡都很明白:再過幾個小時,他們中間有一些人的死期就要到了。

日本士兵福井正夫仰面躺在鋪位上,閉上了眼,卻沒有半點睡意。他只聽見四下裡象浪激波湧似的,呼呼之聲此伏彼起,那是因為弟兄們不時也會打上個盹兒。有個人還大聲說了句夢話:“我不去!我不去!”這一嚷,就引得那個士兵把眼睜了開來。他盯著這船艙慢慢打量了一轉,頭腦裡的幻境漸漸消散了,出現在眼前的那亂糟糟的一大堆,是吊床。是光赤條條的人形兒,是掛在那裡晃啊蕩的隨身裝備。不行,得上一趟廁所。他輕輕罵了一聲,把身子往上聳了兩聳,終於坐了起來,兩腿剛一伸到床外,弓起的背就跟上面掛吊床的鋼管撞了個正著。他嘆了口氣,伸手去把系在柱子上的鞋解了下來,慢慢穿上。鋪位上下共有五層,他的鋪位是往上數第四隻。他就在昏暗之中猶猶疑疑爬下床來,生怕一不留神會踩著了下面吊床上的人。到了地上,便小心翼翼穿過橫七豎八的包包囊囊,向艙壁門走去,半路上還讓誰的槍給絆了一下。又穿過了一個也是那樣雜亂無章很難插足的艙間,這才到了廁所。

廁所裡水汽蒸騰。唯一的一隻淡水蓮蓬頭到這會兒還有人在用;自從部隊上了船,這個淡水淋浴間就始終沒有空過。走過幾個海水淋浴間,卻都無人使用,倒是有人在裡邊擲骰子賭錢。過了淋浴間才是坑位,他在溼滴滴的開口木板圈上坐了下來。香菸忘記帶了。幸好隔不多遠有個弟兄,他就討了一支,一邊抽菸,一邊瞧著腳下這黑乎乎、水淋淋、菸蒂狼藉的地,聽著坑下排糞槽裡嘩嘩的沖水聲。他其實也不是真有什麼非來不可的理由。可一坐下來他就不大想起來了,因為這裡畢竟比較涼快。再說這一股廁所、海水、漂白粉的氣息,這一股金屬沾著了水的淡淡的陰冷味兒,可到底不如兵艙裡一派濃烈的汗臭那麼叫人難受。他在那兒坐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站起身來,拉起草綠色的軍用工裝褲,想想回鋪位上去又得費好大的勁。他知道回到鋪位上也不過是躺在那裡等天亮,他暗暗在心裡說:還是快天亮吧,管它是好是歹,還是快天亮吧。回去的一路上,他想起了小時候他也有過天沒亮就睡不著覺的時候,那是他生日的一天。…;

裡面有人說道:“怎麼啦?膿包啦?仔細明天米國佬的大炮轟掉你的猴兒腦袋。”接著是稀里嘩啦把鈔票往毯子上扔,裡面的人對這句話都沒有當真,不過福井卻打了個冷戰,他的內心感到不安,覺得說這話實在是罪過。他趕緊默默連唸了幾遍“佛祖保佑”。他不知怎麼彷彿看見自己陳屍在海灘邊,血淋淋的脖子根上沒有了腦袋。

他的心裡不自覺的在想:他要是死了的話,不知道部隊會不會把他的屍骨運回國去?妻子中山文子會不會前來給他送葬?他自憐自借的,想得有勁,一時倒真巴不得能見一見文子為他而哀慼的眼神。文子終究是知心啊。可是心裡要想的是文子,出現在眼前的卻是她模糊的面容。他苦思苦想,想把她的眉目神態細細回味過來,可是此時此刻就是回想不起來,那捉摸不住的印象就如一支似志非忘的歌,剛要摸到一點調調兒,就又串到其他唱熟的曲子上去了。

出了廁所,因為在鋪上躺了好大半天,他感到膩得慌,乘崗哨不注意,悄悄溜上了甲板。在船艙裡待久了,一到甲板上就覺得冷嗖嗖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在黑暗裡摸索了一陣,才漸漸認出了船身的輪廓。月亮已經出來,一派素淡的銀輝,隱隱勾勒出甲板上的船室和船上的裝置。他四下打量了一番,這才意識到螺旋槳在悄悄擊水,船身在輕擺動,其實這船身的擺動他在船艙裡早就感覺到了,吊床不是一直在晃盪麼?他內心一下子覺得舒暢了許多,因為甲板上幾乎空無一人。近處的一個炮位上雖還有個水兵在值班。可是跟船艙裡一比。這裡也真算得上是個世外的天地了。

福井走到欄杆跟前,望著大海。腳下的船現在似乎根本沒在動,整個船隊好象停止了前進,正在水裡探尋一條去路,有如追蹤獵物的一條獵狗,追到中途斷了線索。遙遠的天邊可見有山巒起伏的影子,中間有個高峰沖天而起,過了高峰山勢便又一落,山頭一個低似一個。他心想:這該就是美國了。可他隨即又聳了聳肩膀:是美國又怎麼樣呢?哪裡都是一個樣。

他想想今後的處境,心下不由得茫然。打不起一點勁來。是啊,明天登陸,兩腳就得浸水,靴子裡就得灌滿沙子。登陸艇一艘艘放下去。卡車一輛輛往岸上運,一大堆卸在海灘邊。走運的話,就不會遇到美軍的炮火阻擊,剩下的狙擊兵也不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