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氏此時尚未梳洗,抱著四象方去廚下看火。見了丈夫這個模樣,心中便有些疑影,因問道:“你是怎的呢?”惠民嘆了一口氣,只是不答。滑氏一定追問,惠養民道:“你的好兄弟!”
滑氏道:“也就不賴。誰不知道俺兄弟是個能人,是個好光棍兒。”惠養民道:“要是不能,怎能現今把老婆也光棍的賣了。”滑氏道:“我就不信。他妗子上好的人材,又是好手段,他舅也必舍不的。”惠養民道:“老婆若拙若醜,他先就不敢大賭。況且有他姐這一注子肥財。”因把在滑家村,滑九皋怎的說滑玉在正陽關拉縴撈船,盜賣髮妻,東縣來關的緣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這滑氏不聽則已,一聽此言,抱著四象兒,坐在院裡一塊捶布石上,面仰天,手拍地,口中殺人賊長,殺人賊復,促壽、短命,坑人、害人,一句一句兒數著,號咷大哭起來。惠養民怕人聽見,急勸道:“銀子能值幾何,看人家聽的笑話。不惟笑我不能齊家,還笑你心裡沒主意,被兄弟哄了。”滑氏那裡肯住,惠養民連忙扯進屋去。只聽鄧祥在院門口說道:“南馬道張爺、黌學巷程爺,別的不認得,請師爺作速去說一句要緊的話哩。”
看官試想,程嵩淑這幾位來,與惠養民有何商量?原來祥符縣出了一宗彝倫馨香的事體,夾敘一番。
原是西南甜漿巷,有婆媳二人孀居。婆婆錢氏,二目雙瞽,有六十四五年紀。媳韓氏,二十五歲守寡,並無兒女。單單一個少年孀婦,奉事一個瞽目婆婆,每日織布紡棉,以供菽水。
也有幾家說續絃的話,韓氏堅執不從,後來人也止了念頭。這韓氏晝操井臼,夜勤紡績,隔一日定買些腥葷兒與婆婆解解淡素。人順口都叫韓寡婦家。這七年之中,鄰家婦女實在也稀見面,不但韓氏笑容不曾見過,韓氏的戚容也不曾見過。
本年本月前十日,婆婆錢氏病故,韓氏大哭一常央及鄰舍去木匠鋪買了一口棺材,不要價錢多的,只一千七百大錢。
乃是韓氏賣布三匹買的。抬到院裡,韓氏一見,說道:“我只說一千多錢買的棺材,也還像個樣兒,誰知這樣不堪,如何盛殮得我的婆婆?有煩鄰親,再買一口好的來。”鄰人都說道:“韓大姐錯了。若是看上眼的壽木,盡少得五、六兩銀子。韓大姐,你的孝心俺們是知道的,只是拿不出錢來。”韓氏道‘:“我殯葬婆婆,是我替俺家男人行一輩子的大事,我不心疼錢。況且這織布機子,紡花車兒,一個箱子,一張抽斗桌,七湊八湊,賣了也值兩千多錢,我還有幾匹布哩。我心事一定,老叔們不必作難。我再給老叔們磕頭。”說著,早已磕下頭去,哭央起來。這兩三個老鄰翁,急急說道:“韓大姐請起,俺去替你辦去。”
一路起身,又向木匠鋪子來。路上,一個說道:“你看韓大姐,如今說把機子、紡車、桌子、箱子盡賣了,打發壽木銀子,真正是賢孝無比。”一個說道:“或者韓大姐,一向是要把婆婆奉事到老,今日黃金入櫃,他的事完,各人自尋投向,也是不敢定的。”一個說道:“這孩子也算好,真正把婆婆送入了土,就各人尋個投向,也算這孩子把難事辦完,苦也受足了。難說跟前沒個兒花女花,熬什麼呢?只是咱們鄰居一場,將來大家照看,尋個同年等輩,休叫韓大姐跳了火坑。”一路說著早到了木匠鋪,又說了五千六百錢的一具壽木,鄰居小後生們,又抬進來。這些稜刷鋪墊,不必細述。
傍晚,央了幾個鄰婦,將錢氏殮訖。韓氏大哭一場,這幾個鄰婦眼裡也陪了許多傷心淚。到了次日覓土工開抬槓棺,共是一千大錢。到了第三日,一起兒土工來抬棺木,韓氏獨自一個,白布衣衫,拄桐杖,跟著送殯。合街看者,個個拭淚,抬不起頭來。這三個鄰家婆兒,是央過到墳上做伴的,同坐一輛車緊跟著。出的東門,到了墳上,合葬於先人之塋。韓氏點了一把紙錁兒,跪在墓前,哭了一聲道:“我那受屈的娘呀——”第二句就哭不上來了。鄰婦攙起定省一會,又點一把紙錁兒在丈夫墓前,哭道:“你在墓裡聽著,咱的事完了——”哭的又爬不起來。三個鄰婦再三苦勸,拉住起來,同坐車而回。
到家,即把那幾位鄰翁請來家中,磕頭謝過。因同鄰嫗在床腿下起了一個磚兒,蓋著一罐子錢,向幾位鄰翁說道:“這是我幾年賣布零碎積的錢,原就防備婆婆去世了,急切沒錢買辦棺木,遮不住身子。因此我婆婆在世日,就受了多少淡泊。老叔們替我數一數,看夠壽木錢不夠?”這幾個老翁口中不住的說:“好孝道的媳婦。”把錢數了一數,共是七串有零。即將五串六百給鄰翁,送至木匠鋪。這三位鄰嫗也各自回家過午,打算此後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