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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討了老師一罐子酒,做潤筆的采頭。”孝移道:“你如何這些時,不對我說一字兒?”潛齋道:“水平不流,人平不語。”嵩淑道:“我只怕酒瓶不滿。”大家都笑了。孝移有些著急,說道:“我如何當得這個!我是要辭的。”張類村道:“這也是祖宗陰德所積,老兄善念所感,才撞著這個皇恩哩。”孝移道:“一發慚愧要死!一定大家公議,舉一個實在有品行的才好。”嵩淑道:“公議的是孝老與令親家。如今耘軒忽遭大故,你說該怎麼呢?”孝移見弔喪時不是說話所在,只得說道:“這事是要大費商量的。”

少頃,孔宅著人來請,至客廳坐定,擺開素淡席兒,護喪的至親,替耘軒捧茶下萊。有頃,席終。

孝移與潛齋一路回來,徑到後園廂房坐下。孝移開口便埋怨道:“你我至交,為何一個信兒也不對我說?難說那日丁祭你就不在明倫堂上麼?”潛齋道:“自從丁祭回來,你這幾天也沒到學裡來,我如何向你說呢?”孝移道:“孔耘軒那邊探病,弔喪,並沒得閒。但這宗事,我是必辭的。”潛齋道:“辭之一字,萬使不得。這是朝廷上的皇恩,學校中的公議,若具呈一辭,自然加上些恬淡謙光的批語,一發不準,倒惹那不知者,說些將取姑予,以退為進的話頭。”孝移道:“不管人之知不知,只要論己心之安不安。這鋪地蓋天的皇恩,忠弼豈肯自外覆載?但‘賢良方正’四個字,我身上那一個字安得上。論我的生平,原不敢做那歪邪的事,其實私情妄意,心裡是盡有的。只是想一想,怕壞了祖宗的清白家風,怕留下兒孫的邪僻榜樣,便強放下了。各人心曲裡,私慾叢雜的光景,只是狠按捺罷了。如今若應了這保舉,這就是欺君,自己良心萬難過去。這是本情實話,你還不知道我麼?”潛齋道:“舉念便想到祖宗,這便是孝;想到兒孫,這便是慈。若說是心裡沒一毫妄動,除非是淡然無慾的聖人能之。你這一段話,便是真正的賢良方正了。”孝移道:“怎麼潛老也糊塗蠻纏起來了?”潛齋道:“我並不糊塗蠻纏。我且問你:古人云,‘欲知其人,當觀其偶。’這話是也不是?”孝移道:“是。”潛齋道:“且如如今公議保舉的,是你二人。你只說孔耘軒今日大事,他是個有門第、有身家的,若是胡轟的人,今日之事,漫說數郡畢至,就是這本城中,也得百十席開外哩。看他席上,除了至親,都是幾個正經朋友,這足徵其清介不苟,所以門無雜賓。你路上對我說,孔耘軒這幾日瘦了半個,全不像他。這豈不是哀毀骨立麼?即如席上粗粗的幾碗菜兒,薄酒一二巡,便都起了;若說他吝惜,不記得前日行‘問名’禮時,那席上何嘗不是珍錯俱備?保舉他一個賢良方正,你先說稱也不稱?”孝移道:“耘軒真真是稱的。”潛齋道:“知道耘軒稱,那同舉的就不消說。且說周老師到任時,你尚未曾見,他就來送匾。送匾後你只薄薄的水禮走了一走。這周老師若是希圖謝禮的人,這也就已見大意了。他還肯保舉你,可見是公正無私了。”孝移道:“我心裡不安,到底難以應承哩。”潛齋道:“人到那事體難以定奪,難拿主意,只從祖宗心裡想一遍,這主意就有了。此是處事的正訣。如府上先代曾做內廷名臣,近世又職任民社,你心裡代想一想,是要你保守房田哩,是要你趨蹌殿陛哩?”

孝移也沒啥答應。潛齋又道:“你心裡或者是現放著安享豐厚,比那做官還強哩。是這個主意麼?”孝移道:“不然。古人為貧而仕,還是孝字上邊事;若說為富而不仕,這於忠字上便無分了。況且我也未必富,也未必就仕。只是一來心上不安,二來妻愚子幼,有多少牽掛處。”潛齋見話已漸近,說:“你上京時,我替你照料,索性等榮歸時交付你何如?”孝移道:“再商量。如今少不得靜以聽之罷。”又說些閒話,孝移作別回家。

且說學中接了張維城等呈子,批了準申,學書連夜走文到縣。縣中又接了孔述經丁內艱呈子,只得放下一個,單申譚忠弼一角文書到府。果然“舟子不費絲毫力,順風過了竹節灘”:這些到府、到司、到院、到學院,各存冊、加結、知會,自是錢萬里的運用了,不用細說。遲了一兩月,外府州縣保舉的,陸續人文到剩那其中辦理情節,各有神通,要其至理,亦不外是。布政司驗**六個人,備文申送撫院。院裡驗看無異,批仰布政司給諮送部。

早有走報的,寫了一張大官紅紙,貼在譚宅大門。只見上面寫著:“捷報。為奉旨事,貴府譚老爺諱忠弼,保舉賢良方正,送部帶領引見,府道兼掣擢用。”下邊小字兒寫著:“京報人高升、劉部。”無非索討喜錢意思。王中到賬房向閻相公討了封兒賞了,那人歡歡喜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