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笑,目光卻像指揮千軍萬馬時一樣慎重。(注1)
他希望自己的孫女幸福,所以將這輩子最寶貴的東西,都傾囊相授。無論武藝、謀略還是過日子的經驗智慧。
他的目光有一絲始終牽掛在她身上,從她離開家那天起,直到永遠。
作為折家的孫女,她當然很輕易地就判斷出,接下來呼延琮的一招,將是槊裡夾鞭。此乃大唐名將尉遲恭的成名絕技,憑藉此招打遍整個遼東。
她還非常輕易地就判斷出,自家丈夫已經瀕臨力竭。畢竟,正式兩軍交戰,敵我雙方的大將即便策馬對沖,彼此之間也只有一個回合的交手機會。一個回合之內決不出生死,就要把對方交給身後的同伴,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反覆馬打盤旋,不倒下其中一個絕不罷休。
她甚至還判斷出來了,自家丈夫下一招勢必會刺向呼延琮的左肩窩,因為自家丈夫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從第出手的一招起就留了分寸,從沒打算真的要呼延琮的命。而那呼延琮隱藏在馬槊下的鐵鞭如果打在丈夫身上,最好的結果也是吐血落馬,從此再難走上戰場。
但是,除了任由自己的提醒被周圍的吶喊聲吞沒之外,此刻她卻什麼都不能做。因為他是她的男人,他有他的驕傲,他是整個漢軍當中第一用槍高手。
因為,祖父教導過的那些人生智慧,那些夫妻之間相處的道理,時時刻刻保護著她,也約束著她,讓她不敢肆意妄為。
人得頭腦和心臟,越是緊張,往往越會運站得更快。只是短短一、兩個呼吸時間,黑衣女將已經將出手和不出手利弊,反覆衡量了十幾遍。
下一個呼吸,她的臉色愈發地蒼白,胸口起伏也愈發地急促,目光冰冷如電。
握在雙手之間的騎弓,再度快速拉滿。她不能失去他,寧可讓他覺得屈辱,寧可事後被他責罵,甚至夫妻兩個就此形同陌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落入別人的陷阱。
數個寬闊的身影,卻忽然出現在她的視線中,恰恰擋住了羽箭的去路。是呼延琮麾下的山賊頭目們,認定了自家總瓢把子勝券在握,忘乎所以,站在馬鞍子上手舞足蹈。“大當家,大當家,大當家。。。。。”
“滾開!”已經搭在弓弦上的破甲錐,沒有機會射出去了。黑衣女將狠狠夾了一下馬腹,向前橫衝直撞。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即便她衝到人群的空隙中,再度彎弓搭箭,也肯定來不及了。兩匹戰馬從起步開始對沖到高速相遇,原本就只需要兩三個彈指,她已經錯過了出手相救的時機,此刻只能趕過去儘可能地替他療傷或者避免別人侮辱他的屍骸。
淚水瞬間就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卻強迫自己盯著戰場,盯著戰馬上已經差不多重疊在一起的兩道身影。一黑一白,黑的是那樣陰險,白得是那樣光明。
她看到自家夫君楊重貴的招數如預料當中一樣用老,被呼延琮側著身體閃開。他看見呼延琮從長朔下抽出了鋼鞭,半空中掠起一團烏黑的閃電,她閉上了眼睛,無法再堅持,全身的血漿的瞬間被凍結成冰。“大哥——!”
“楊將軍。。。。。。”“楊將軍。。。。。。”“楊將軍。。。。。。”四周的歡呼宛若山崩海嘯,再度淹沒了她的聲音。
不是大當家,而是楊將軍。她呆立在馬背上,身體顫抖如篩糠,兩隻耳朵下面的肌肉不停地抽搐。沒錯,就是楊將軍,吶喊聲全部來自“漢軍”將士,其中還伴隨著狂熱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如夏日裡突如其來的風暴,肆意橫掃。
而周圍的山賊草寇們,則全都被扼住了嗓子,一個個鴉雀無聲。
頭頂的陽光剎那間變得無比燥熱,渾身上下已經被凍結的血脈再度開始流動,碎裂的心臟一點點粘合,強迫自己將眼鏡重新睜開,她用手背擦去淚水。卻發現眼前的世界,如同幻覺一樣不真實。
又狠狠擦了幾下眼睛,她終於看清整個戰場。
她看見自家丈夫完好地端坐在黃驃馬上,一手持槍,一手舉鞭,身上流光溢彩,宛若一名下界的天神。
而黑臉黑心的山賊頭子呼延琮,卻愣愣地徘徊在幾十步之外。舉著空空的左手,失魂落魄。
原本應該打在對手後背處的鋼鞭,此刻已經成了楊重貴的戰利品。他不可能要得回來,也沒有顏面再去討要回來。
山崩海嘯的歡呼聲中,楊重貴將樸頭槍掛在德勝鉤上,然後一隻手拎著鋼鞭,穿過周圍的人群,穿過匆匆趕過來助威的“漢軍”將士和不知所措的山賊草寇,就在敵我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