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3部分

八歲,將成為你的伴侶,你的耳目。對於你,這世界很殘酷,你的女兒可能更殘酷。世態炎涼,少女忘恩負義,這類先例咱們見得還少嗎?要引以為訓。像我一樣,在心靈深處牢牢地記住這四年的幸福吧,而且,如有可能,忠於你可憐的朋友吧。

但是我不會強求你的忠實,因為,你知道,我親愛的安奈特,我應該符合我目前的處境,用布林喬亞的眼光來看待生活,實惠地盤算著過日子。我應該考慮結婚,這是我新生活中一件必需辦的事情;而且我可以坦誠相告,我在這裡,在索繆,在我伯父家裡,遇到一位堂姐,她的舉止、長相、頭腦和心地,你都會喜歡的,此外我還覺得她好像已經……

“他一定是累極了,所以沒有往下寫,”歐葉妮看到信到此中斷,心裡想道。

她給他找藉口辯護!難道這天真的姑娘不能感覺到信裡通篇透出一股冷氣嗎?在宗教空氣裡教養出來的女孩子,既無知又純潔,一旦涉足被愛情美化的世界,覺得什麼東西都充滿愛意。她們在愛的世界中行走,被天國的光明所包圍,這光明是從她們的心靈中放射出來的,而且照到了她們心愛的人的身上;她們用自己的感情的火花,給愛人增添色彩,還把自己崇高的思想,看成是他的思想。女人的一切錯誤幾乎總由於信仰善或相信真。在歐葉妮看來,“親愛的安奈特,我的心上人”這類字眼兒像愛情的最美的表述,響徹在她的心頭,慰撫著她的心靈,就像小時候,聽到教堂裡的管風琴一再奏出《來啊,膜拜吧》這首聖歌的音符,覺得特別悅耳一樣。而且,還掛在夏爾眼角的淚水顯示出了他心地的高尚,這是最讓姑娘著迷的。她怎能知道,夏爾之所以那麼愛他的父親,那麼真誠地為他落淚,這與其說是他心地善良,倒不如說因為他的父親待他太寬厚了。紀堯姆·格朗臺夫婦總是滿足兒子的願望,給他享受到富貴生活的一切樂趣,不讓他像巴黎的大多數兒女那樣,看到巴黎的花花世界,不由得產生慾念和計劃,只礙於父母在世,一天天遲遲無法實現,便打起多少有點罪惡的算盤,來算計父母。父親不惜揮金如土,在兒子的心田終究播下愛的種子,培育出真正的、無保留的孝心。然而,夏爾畢竟是個巴黎孩子,受到巴黎的風氣和安奈特親自的調教,什麼都習慣於算計算計,雖然長著一副孩兒臉,卻已經世故得像個老人。他早已受夠這種世道的可怕的薰陶,在他的圈子裡,一夜之間在思想言語方面犯下的罪行,比重罪法庭懲處的更多;只消幾句俏皮話,便詆譭最偉大的思想,誰看得準誰是強者,而所謂看得準就是什麼都不相信,不相信感情,不相信人,甚至不相信事實,熱衷於炮製假事實。這個世道,要看得準,就得天天早晨掂掂朋友錢袋的份量,善於像政客一樣對發生的一切都持高姿態,暫時對一切都不欣賞,對藝術作品、對高尚的行為,都不讚一詞,辦什麼事都以個人利益為轉移。經過千百次撒瘋放縱之後,那位貴族太太,美麗的安奈特,強迫夏爾認真思索過;她把搽了香水的手伸進他的頭髮,跟他說到他以後的地位;她一面卷著他的頭髮,一面教他計算生活:她使他女性化,教他講實惠,使他雙重變質,然而這種變是向華麗、精緻、高雅發展。

“您真傻,夏爾,”她說,“我得費些功夫教您懂得世道。您對呂波克斯先生的態度太不像樣。我知道他這人不地道;但您得等他失勢之後才能隨便糟踐他。您知道康龐夫人①怎麼說過嗎?她對我們說:‘孩子們,一個人只要還在部裡當官,你們就得敬愛他;等他一旦垮臺,你們就拖他進垃圾堆。’有權有勢,他就是上帝;垮了,就比倒在陰溝裡的馬拉都不如,因為馬拉死了,他還活著。人生是一連串的縱橫捭闔,得好好研究,密切注視,這樣才能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①康龐夫人(一七五二—一八二二):貴族女校校長,曾為路易十六王后的密友。

夏爾是個非常時髦的人,父母一向太寵他,社交界太捧他,以致他根本沒有什麼感情。母親扔在他心窩裡的那顆真金的種子,早已在巴黎這架拉絲機中被拉成細絲,他平時只使用它的表面,一天天的磨蝕,早晚會磨盡。但是夏爾畢竟才二十一歲。在這種年紀,生命的朝氣彷彿跟心靈的坦誠難捨難分。聲音、目光、長相顯得跟感情是協調的。所以最無情的法官、最多疑的訟師、最刻薄的債主,看到一個人眼睛仍清徹如水,額頭沒有一絲皺紋,能貿然斷定他老於世故、心術不正嗎?夏爾還一直沒有機會應用巴黎道德的信條,迄今為止,他還多虧沒有經驗才容光煥發。但是,他還不知道他已經種下了自私自利的疫苗。巴黎人使用的政治經濟學的萌芽,已經潛伏在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