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像那些與她同類的少女一樣,開始悲嘆起自己的命運來。“大小姐在的時候,常常跟我談起歸宿,不曉得我將來的歸宿在哪兒?”她的眼前現出了一片茫茫的荒野,看不見一個光明的去處。一張熟面孔在她的眼前晃動著。“要是大小姐還在的話,那麼還有個關心我的人。她教我明白許多事情,又教我讀書認字。她現在死了。真可憐。好人活不長!”她自言自語,說到這裡,淚水溼了她的眼睛。
“這樣的日子我不曉得還要過多久?”她悲苦地問著自己。過去的情景帶著恐怖回來了。她的回憶是這樣開始的:七年以前:也是在下雪的時候,一個面貌兇惡的中年婦人從死了妻子的她父親那裡領走了她,送她到這個公館裡來。於是聽命令,做苦事,流眼淚,吃打罵便接連地來了。這一切成了她的生活裡的重要事情。平凡的,永遠是如此平凡的。這其間她也曾像別的同樣年紀的少女那樣,做過一些美麗的夢,可是這些夢只一剎那間就過去了。冷酷、無情的現實永遠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曾夢想過精美的玩具,華麗的衣服,美味的飲食和溫暖的被窩,像她所服侍的小姐們所享受的那樣。然而日子不停地帶著她的痛苦過去了,並不曾給她帶回來一點新的東西,甚至新的希望也沒有。
“命啊,一切都是命裡註定的。”她拿這樣的話安慰自己,甚至在想到吃打罵的時候。她又想著:“假使我的命跟小姐們的一樣多好!”於是她就沉溺在幻想裡,想象著自己穿上漂亮的衣服,享受父母的寵愛,受到少爺們的崇拜。後來一個俊美的少爺來,把她接了去,她在他的家裡過著幸福的生活。
“沒有的事,真是痴想,”她微笑道,似乎在責備自己。
“我的歸宿絕不是那樣!”她想到這裡,便又收斂了笑容。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歸宿絕不會是那樣。事實會是:她到了相當的年紀,太太對她說:“你的事情做夠了。”一乘小轎子把她抬了出去,讓她嫁給太太所選定的、她自己並不認識的一個男人,也許還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於是她在那個人的家裡貧苦地生活下去,給他做事,給他生小孩,或者甚至在十幾二十天以後又回到原來的公館裡伺候舊主人,所不同的是那個時候她可以得到一點工錢而且不至於常常捱罵。
“五太太房裡的喜兒不就是這樣的嗎?”她想道。
“真是可怕得很,這樣的歸宿不是跟沒有歸宿一樣嗎?”她想到她的前途,不覺打了一個冷噤。她記得自從喜兒嫁後回來辮子改成了髮髻以後,她常看見喜兒一個人躲在花園裡面垂淚。喜兒有時候還向人訴說她的丈夫待她如何不好。這一切不過是給鳴鳳預報她自己的歸宿罷了。
“還不如像大小姐那樣死了好!”她悲苦地嘆道。周圍的黑暗向她包圍過來。燈光因了燈花增大而變得更微弱了。對面床上張嫂同何嫂的鼾聲直往她的耳邊送。她懶洋洋地站起來,撥了燈芯,又把燈花去掉,眼前亮了許多。她覺得心情也略為寬鬆一點,便向對面床上望了一下。肥胖的張嫂側身睡著,鋪蓋沉重地壓在身上,只露出一頭亂髮和一小半邊臉。她那跟怪叫差不多的鼾聲一股一股地從被裡冒出來。鳴鳳罵了一句:“睡得這樣死!”她苦笑了。
這一笑也並不能減輕她的心上的重壓。黑暗依舊從四面八方襲來。黑暗中隱約現出許多獰笑的臉。這些臉向她逼近。有的還變成了怒容,張口向她罵著。她畏怯地用手遮住眼睛,又坐了下去。
風開始在外面怒吼,猛烈地搖撼著窗戶,把窗格上糊的紙吹打得悽慘地叫。寒氣透過了糊窗紙。屋裡驟然冷起來。燈光也在顫抖了。一股寒氣從衣袖裡侵到她的身上。她又打了一個冷噤,便放下手,又向周圍望了一下。
“哼,你不要拿四太太的招牌嚇人!”何嫂忽然在對面床上說了一句話。鳴鳳吃了一驚,伸起頭望了一眼。何嫂翻了一個身。把臉掉向裡面,又不響了。
“唉,還是睡吧,”鳴鳳嘆了一口氣,沒精打采地說,一面解棉襖的紐扣。她把外面衣服都解開了,只剩了裡面的一件汗衫。胸前兩堆柔軟的肉在汗衫裡凸起來。
“年紀也不小了。日後不曉得到底有什麼樣的歸宿?”她想到這裡又悲嘆起來。忽然一個年輕男人的面顏在她眼前出現了。他似乎在望著她笑。她明白他是誰。她的心靈馬上開展了。一線希望溫暖了她的心。她盼望著他向她伸出手。她想也許他會把她從這種生活裡拯救出來。但是這張臉卻漸漸地向空中升上去,愈升愈高,一下子就不見了。她帶著夢幻的眼睛望著那個滿是灰塵的屋頂。
一股寒氣打擊她的敞開的胸膛,把她從夢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