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入冷宮。
楚妃的父親,是炙手可熱的琅環老郡王,力挺愛女清白。與楚家有隙的大臣們則把此事視為扳倒楚家勢力的絕好機會,紛紛落井下石。更有往日與楚妃爭寵落敗的妃嬪,處心積慮欲藉機置楚妃於死地。
那年隆冬,一聲嬰兒啼哭打破了冷宮寂靜。與此同時,幾個曾在雲清寒居處灑掃的僕役也被押到赫連賢宗腳邊,一同獻上的,還有張按了那幾人手印的供詞,眾口一辭,咬定楚妃不守婦道,與雲清寒有私情。
赫連賢宗怒吼著,揮劍斬死那幾個僕役,看著劍尖滴落的血珠,目光冷絕。
楚妃緊抱著剛出生的男嬰,還在期待這個小生命的誕生,或許能讓赫連賢宗心軟,放他們母子出冷宮,可闖入冷宮的一小隊侍衛將她那點希望徹底粉碎。
赫連賢宗賜下三尺白綾,命她自縊,還命侍衛將嬰兒當場溺死。
女人瘋了,抱著嬰兒尖叫,不許任何人近身,但一個柔弱女流終究不是侍衛們的對手。一個侍衛手持白綾,從背後勒住了她的脖子,另一人搶了嬰兒,就往冷宮外的池塘跑。
三尺白綾,硬生生絞死了一個國色天香的女子。楚妃倒地時,雙睛怒突,血流滿面。
侍衛們也有些不忍,唏噓一陣,才想起搶了嬰兒的那個侍衛仍沒有回來。眾人衝到冷宮外,卻見夜色如墨,哪裡還有那人行蹤。
眾人無奈,帶著楚妃的屍體回去覆命。赫連賢宗聽說嬰兒被人救走,更是震怒,下旨要揪出那孽種。然而那個嬰兒和那侍衛,卻像石沈大海,從此杳無音信。
琅環老郡王聽聞楚妃死訊,衝上金殿大哭三聲,自此稱病,不再上京。
花開,花又落。春去,春又回。
赫連賢宗身邊,有了更多解語生香的美人,膝下,也有了皇子公主。
楚妃和那個嬰兒,漸漸地,也被記憶塵封。只有在宮宴上,一行年幼兒女魚貫上前向赫連賢宗敬酒時,赫連賢宗偶爾才會恍惚想起,若非楚妃不貞與人私通,排在第一個的,本該是楚妃所生的孩子。
歲月如水逝,當初的嫉恨已然淡了許多,留在赫連賢宗腦海裡的,反而是楚妃生前的嬌嗔顰笑,鮮活美麗。
畢竟在雲清寒棄他而去的那一年內,是楚妃,日日陪伴他身畔,柔聲細語為他排遣了無窮寂寞失落。
他事後,不是沒懷疑過那供詞的真偽,然楚妃已死,再重翻舊案,也無法令死者復生,只會再度揭開他心底的疤痕。
若是冤案,他愧對楚妃母子,更將牽動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若非冤案,再一次在天下人大失帝王與丈夫的顏面。
赫連賢宗曾想過,就讓光陰掩蓋掉一切假假真真,但終究事與願違。
五年前,他寄予厚望的太子圍獵時意外墮馬,從此臥床不起,成了廢人。赫連賢宗深受打擊,消沈了頗久,後來在琅環老郡王力諫下,微服離京巡遊,一解愁緒。
飛鴻山莊,便是琅環老郡王為赫連賢宗安排的下榻處之一。
赫連賢宗至今仍記得那天秋高陽豔,他在莊中信步而行,被楓林裡練劍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紅楓似火,片片飛舞天穹。那身影矯若遊龍,劍氣如虹,騰躍挪移間氣度逼人。遽然,那人似乎覺察到有人窺視,猛回頭,凌厲狹長的黑眸一直望進了赫連賢宗眼底。
看清赫連賢宗容貌的剎那,那人面現怒意,扭頭就走。
赫連賢宗卻仍震驚地佇立著──那年輕人的長相,竟與他青年時酷似。
“他是?……”他回頭,問正朝他走來的琅環老郡王。
“他叫連冀,老臣的外孫。”老人平靜地凝視赫連賢宗,後者卻清楚看見老人眼瞳深處壓抑已久的悲憤。“當年救走他的那個侍衛,就是老臣的人。老臣只恨自己無能,明知愛女被誣陷,也救不了她。”
赫連賢宗無言以對。他此刻,已經完全明白了琅環老郡王勸他出遊的真實用心。無需老人明言,單憑連冀的容顏,已足夠證明一切。
那個一出生便遭他捨棄,根本無緣被錄入皇籍的嬰兒,長得比他任何一個皇子更像他。
嫉恨,果然會矇住一個人的雙眼。
赫連賢宗長長地吐氣,允諾:“當年是朕錯了。朕回京後,一定會還楚妃一個清白。”
琅環老郡王眼裡突然滾下了淚,伏地用力叩首謝恩。
赫連賢宗卻聽到了從林外傳來的一聲冷笑,充滿了譏嘲意味。
連冀的視線,就穿過飄飛的紅楓,冰冷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