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黯然回頭,漫無目標地往前走去。他出來全靠一股熱血,此刻冷風颳過,一股瑟瑟寒意流過全身,胸腔中的血液早已凍得冷卻下來。
中秋一日日的臨近,天也一日冷過一日,街上寂靜而清冷,頭上樹葉獵獵作響,底下猙獰著一幅幅樹的投影。他沿著空寂的長街不知走出了多久,拐過一個彎道,面前突然出現一個熱鬧的門庭,門口停了好幾輛馬車,兩串紅燈籠掛在簷下,在風中飄來蕩去,抖動不休。
方學漸心中奇怪,這裡如此熱鬧,難道是縣衙嗎?走上幾步,只見兩個濃妝豔抹的女子站在門口,嬌聲嬌氣地招呼著過往的路人。他覺出好奇,上前去望那門框上的牌匾,上書三個硃紅大字:玉春堂。
玉春堂?這裡不是那個王翠翹的住所麼?不知道大小姐會不會跑去她那裡?
方學漸腦筋還沒轉完,迎面撲來一陣濃烈的香風,一個噴嚏差點破鼻而出,耳邊一個女子嗲聲嗲氣地道:“這位小官人,外面風好大,快到裡面去坐一歇,喝杯熱茶暖暖身子。過玉春堂而不入,那還算男人麼?”說著,便來拉他衣袖。
方學漸被那香風一燻,腦中登時昏昏沉沉起來,還沒想明白“為什麼過玉春堂而不入,就不能算男人”這個問題,已被那女子幾下拉扯進了門房。
兩人穿過院子走到堂前,只見堂上擺了四桌酒席,桌旁坐的都是官紳男女,耳鬢廝磨,打情罵俏,縱酒戲謔,好不熱鬧。左首屋角端坐了兩個綠衣女子,一個吹簫,一個撫琴,房中音韻繚繞,夾在客人的吵鬧之中,若隱若現。
方學漸第一次進這黃金買笑、紅袖邀歡的妖冶場所,眼前鶯鶯燕燕,都是美姿麗色,直把他看得眼花繚亂,心中膽怯,不知是該進去還是回頭就走。正手足無措間,鴇母芳媽迎了出來,問過他的姓氏,請進偏房,叫丫頭看茶。
茶是玉山本地產的“冰溪飛針”,清明前採摘,雖沒有龍井茶的芳香濃郁,卻也別有一番清爽滋味。方學漸跑了這許多路早已口渴,道了聲謝,幾口飲了。
芳媽等他放下茶杯,笑眯眯地道:“袁公子面生得緊,想必還是第一次來這裡。”
方學漸點頭稱是,頓了頓道:“敢問媽媽,這玉春堂中可有一名叫王翠翹的女子?”
芳媽聽他來找王翠翹,心思便冷了一半,嘆口氣道:“不瞞這位公子,王翠翹只是掛在本院的一名客卿,素來是賣藝不賣身,即使花再多的銀子,也只能看看,動不得手,況且兩天前出了點意外,弄得王姑娘心情大糟,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
方學漸暗吃一驚,心想王翠翹急著離開這裡,多半因為怕了王思文之故,她不知這個王八蛋被自己和龍紅靈飽揍一頓,現在正自顧不暇,鼻青臉腫地躺在床上大喊饒命,哪裡還有多餘的閒心惹是生非。
他肚中盤算,面上依舊笑容儼然,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小生和王姑娘以前見過一面,也算舊識,聽說她在貴院掛單,今晚特來拜訪,不想她明日便要動身,正好趕得上送別,倒也有緣。”說著從懷中摸出一隻五兩重的元寶,擱到桌上。
芳媽見了銀子的亮光,登時笑得如蜜罐子一般,急忙叫來丫鬟,吩咐帶袁公子去後院見王姑娘。
玉春堂臨河而建,佔地頗廣,綠樹翠竹環繞之下,院中屋舍層疊,曲檻雕欄和綠窗朱戶,不計其數。方學漸跟在那丫鬟身後,穿過許多亮著燈光的房屋,走上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徑,夜色朦朧之中,隱約可以看見幾個湖石砌的花壇,雜蒔了一叢叢的灌木草花,想來必是後院了。
石徑盡處,顯出一座三間兩廂的平屋,甚是高爽。左一間是丫鬟的空房,一般有床榻桌椅之物,卻是備官鋪的,右一間是王翠翹的臥室,亮著燈火,兩旁又有耳房。
兩人從側面轉過去,進了中堂,那丫鬟點上蠟燭,讓他在中間的客位坐了,才轉身去裡屋請王翠翹。方學漸鼻子靈敏,早聞得異香馥郁,掃視屋內,只見雕花香楠木的茶几上擺了一個博山古銅爐,輕煙繚繞,燒著龍涎香餅。四周牆上掛了不少名人的山水畫,墨汁淋漓,濃淡相宜,只看不出是什麼名家的手筆。窗簷下放著十幾盆怪石蒼松,椅榻之上盡鋪錦繡,房中陳設甚是雅緻齊整。
忽聽環佩叮咚,斑竹簾子一陣晃動,從內室走出一個妙齡女子,身穿淡黃綢衫,約莫二十來歲年紀,粉面含春,秀色照人,神態舉止從容含蓄,正是秦淮七大名妓之一的王翠翹。
方學漸急忙站起身來,回身瞥眼一看,只覺眼前陡然一亮,美人鬢挽烏雲,眉彎新月,肌凝瑞雪,臉襯朝霞,袖中玉筍尖尖,裙下金蓮窄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