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星一身墨袍著身,踩著車凳上了馬車。 馬車重新在晨光未明的神都長街之上朝前行走,謝南星坐在馬車內用著早膳,一如他入宮給夏域當伴讀的那些歲月。 然坐在馬車內的謝南星,已經不再是那個抓著用早膳的時辰,還要眯一會的謝南星。 馬車停在宮牆之下,皇城的宮門未曾開啟,一應官員因著畏懼嚴寒正窩在馬車裡取暖。 風雪在黑夜中本當無色無味,可宮城的宮燈卻將紅光灑在雪地,讓眼前的白更白,讓遠方的黑更黑。 楊槐撐著油紙傘替謝南星擋住頭上的風雪,陸白拿著紅布將那面被皚皚白雪覆蓋的萬民鼓,一點一點擦拭乾淨。 距離這一面萬民鼓被敲響,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四載。 新君未立,失了爹孃的夏欣,以嫡長女的名義敲響了這面萬民鼓,卻以長公主之尊捱了那三十大板。 得來的是帶著無數鐵證及未向夏弘叩拜的朝臣,同夏弘對峙金鑾殿的契機。 那一日,中毒已久的夏徹忽然口吐鮮血,病情急劇惡化,生死一線。 那一日,鐵證朝夕變成罪證,忠臣轉瞬化為判臣,夏欣匍匐跪地叩拜新君,卻也未能救下一個老臣。 夏弘這新坐龍椅的一國之君用雷霆手段斬盡老臣,卻又將這皇家親情演繹。 平南長公主與逍遙王聖寵越盛,夏欣對那年冬日血灑長街之人,越不敢忘。 敲響的萬民鼓,對峙的金鑾殿,從來只會為強者做書,而不會還弱者以公道。 謝南星迴頭看著在宮門朝著往日相識之朝臣跪拜,以求他們能替謝南星帶著狀紙入宮的墨平,輕輕笑了笑。 沒有勸慰,因為勸不住。 握在手上的暖爐放到楊槐手中,戴在手上的皮子手套被陸白接過。 謝南星將實木造就的鼓槌握在手裡的那一瞬,跪在雪中驟然回頭的墨平,額上的白布早已被血水浸紅。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陣陣,將所有昏昏沉沉的人擊醒,也將墨平最後的奢望,擊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點節奏開始變快,敲出了黎明,敲大了風雪,也將那些躲在馬車內的朝臣,敲了出來。 夏欣和沈駿並肩站在馬車前室,看著那墨黑的瘦弱身影被北風吹到搖擺,看著那被凍到通紅的手不住顫抖,看著那順著謝南星臉頰落下的汗水隱入蒼茫。 沒有人比夏欣更懂,那三十大板意味著什麼,那金鑾殿對峙,又意味著什麼。 夏欣驟然掙脫沈駿的懷抱,朝著那在漫天飛雪中的墨黑背影走去。 那是她兒子心頭的炊煙,那是她兒子遠行歸來的家。 那個叫做謝南星的兒郎肩膀瘦弱,扛不住三十下帶著鐵釘的板子,扛不住這滿朝文武的唇槍舌劍,扛不住這天下百姓謾罵詛咒。 宮門開啟,一輛馬車從夏欣面前飛速躥過,夏域在小太監的攙扶下飛速躍下馬車,站在了謝南星身側。 眼前之景,任何人都不當站在謝南星身側。 可最不當站在謝南星身側的,是夏欣和沈駿。 沈駿迅速接過墨安握在手上的大氅,快步走到夏欣身側替夏欣披上,攬著渾身緊繃的夏欣從謝南星身側經過,率先入了那恢弘的宮城。 每日頭一個踏入這宮門的,本來就當是平南長公主。 “娘子,下朝了我就來接你,我若來遲你就在宮內等一等,莫要在外頭吹風著涼。” 身上沒有實權的沈駿已經好久沒有上朝,但不論風雨,他都會親自來接送夏欣上下早朝。 夏欣那些極難熬過的歲月,沈駿從未缺席。 埋在沈駿肩窩,深吸一口寧靜之氣。 夏欣,不能是沈燼墨的阿孃。 “今日莫要和忠勤侯比試,若是再撕壞了衣裳,要你好看。” 眉眼勾起,眼尾的皺紋記錄的是沈駿愛夏欣的年歲。 受旬湛叮囑的小太監躬身湊到夏域身側:“王爺,你如今風寒未曾痊癒,還是早些回家養病。” 夏域一手舉起,小太監低頭不敢再有任何言語。 眼前之人在他眼中是君,他不是夏域的夫子,無法阻撓夏域做任何選擇。 “謝南星,狀紙給本王,本王替你去送。” 謝南星敲響萬民鼓的動作沒有一瞬停滯,仰起的頭顱定定鎖住的,是鼓槌下頭飄揚的紅綢。 那被鮮血浸染的紅,必然會在謝南星有生之年擊潰黑暗。 這一瞬的謝南星心頭湧現無窮之力,面對歷史的錯位,他開始覺得就算到了最後,他和沈燼墨都不得好死,只要這山河能撥雲見日。 那也值當。 最苦不過,一死一生。 站在謝南星身側的人,比謝南星還執拗。 “王爺,草民已不是您的伴讀。” 夏弘說的,是讓謝南星親自敲響萬民鼓,是要謝南星親自將狀紙及證據,呈送上去。 不是謝南星送的,不是謝南星敲的,夏弘不會認。 夏弘不認,他的夫君就不能陪著他在家中,一道過年。 “本王若未歸,不要讓你們的主子捱了板子。” 在權力謀奪中長大的少年郎穿著一身奢華的紫色親王蟒袍,在漫天飛雪中,在紅牆碧瓦間朝著金殿的方向飛奔。 心中想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