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麻麻亮,夏域的馬車入了神都城門,朝著明王府走了半盞茶的功夫,夏域便讓馬車換了方向。
他還是選擇逆君心而為,要先去忠勤侯府一趟。
那個會在大雪紛飛下為報往日之恩,而違逆君心非要替謝南星挨板子的明王,也當在這秋衣蕭瑟的清晨,踏出與滿朝文武截然不同的一條路。
夏域自來都不是那個只會一心討夏弘歡心的王爺,他的心頭裝著對錯,他的肩上扛著情義。
他當來走這一遭,可他不當大張旗鼓來走這一遭。
他要給夏弘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機會。
脫下上等絲綢製成的騎裝,穿上小廝在成衣鋪子買來的長袍,夏域走到了忠勤侯府前。
晨光乍起,本以為人跡罕至的門庭,如今熙熙攘攘排隊擠滿的盡是白丁布衣。
他們人人手執香火,他們人人容色哀慟,他們人人朝著那棺槨所在之處,虔誠跪拜。
他們不懂什麼君王謀算,他們只知道不當寒了用命護山河之將心。
沒有走上那一條專門為貴客備上的道路,他同這神都每一個為了吃飽穿暖而努力的普通百姓一般,排在了佇列之中。
日上三竿之際,夏域手執三柱香朝著棺槨三拜,當香插入香爐的那一瞬,韓侯如對待所有前來祭拜的神都百姓一般,朝著夏域彎腰致謝。
馬車從忠勤侯府轉道明王府,夏域靠在迎枕之上閉目養神。
早已刻入骨髓的神都之氣,同香火炮竹之聲雜糅在一處。
夏域往車壁上靠了靠,嘴角淺淺勾起。
那些沒有勇氣卸下肩上擔子的達官顯貴,如今閉門備上的祭儀,又怎麼不算心誠?
這幫先由夏徹培育,最後落到旬湛手上的官員,比之那些或辭官或死在午門的人,的確多了幾分血性。
馬車停在明王府,夏域已經換上原本的騎裝,伸手將被梳得齊整的青絲撓亂了幾根,夏域頂著一夜未眠的焦灼與疲憊下了馬車。
一早就等在府門的旬湛聞聲而出,瞧見夏域這副狼狽模樣的那一瞬,因著韓洲之死而有些亂的心緒,如今只裝得下一個夏域。
沉默,無言,不顧眾目睽睽,旬湛牽住了夏域的手。
房門關閉的那一瞬,夏域凝著的容色出現了裂痕:“旬湛,韓洲死了。”
心若針扎,旬湛緊緊將夏域摟入懷中:“我知道。”
“夫子,韓洲死在忘衡的鞭子下。”
“忘衡那一鞭子一腳,狀似用力,可就算用在謝南星身上都不當致命。”
“可韓洲,還是死了。”
跪在夏域跟前,將夏域抱在懷裡慢慢哄:“小九莫怕,我在,我會讓你活,也會讓娘娘活,讓你在乎的所有人都活。”
旬湛如何不懂夏域?
他的小九怕的,又何嘗不是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們小九最厲害了,慢慢告訴夫子,到底發生了什麼,好不好?”
夏域有些心酸,有些亂了分寸,又有些著急。
可他卻又很精準的,將昨日那些原委,全部告訴了旬湛。
“父皇說,只要韓洲贏了,他就不責怪韓洲。”
“韓洲極其爭氣,獵了兩頭虎,最後卻和忘衡打了個平手。”
“接著…接著他們就擂臺比武,忘衡開始一直躲閃,後頭一還手,韓洲就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他告訴謝南星,他要回東境水葬,阿孃怕生事端,直接讓停靈兩日,水葬洛水。”
“因著韓洲的死,忘衡和謝南星生了好大的衝突。”
“夫子,變了,一切的都變了,什麼都要變了。”
旬湛不住拍著夏域的後背哄著夏域,他下意識覺得眼前這一切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擺在眼前這一出太過嚴絲合縫,他覺得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被藏入了一出巨大的謀算之內。
可他找不出在韓洲之死的這一局內,到底為何人所布。
就如今之勢來看,韓洲之死只如了夏弘的願。
在旬湛看來,沈燼墨絕對沒有殺韓洲的念頭。
因為沈燼墨不會想讓他和謝南星之間,隔著一個韓洲的死。
故這一局,不說同沈燼墨無關,但必然不是沈燼墨所主導。
夏陵作為如今這一局的最大受益者,卻壓根沒有這樣的能力佈下這樣的局。
旬湛心頭的瘋開始肆意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