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愁一直覺得,莫娘子是那種墨守成規的性情,她卻是忘了,真正墨守成規之人,是不會決絕地選擇和離,並脫離孃家自立為女戶的。
莫娘子與其說是“墨守成規”,倒不如說,她是因己及人。雖然她半點兒都沒後悔過自己當年的決定,可畢竟這些決定給她招來許多風言風語和不公平的對待。作為成年人,她自認為自己可以強悍到不去在乎那所謂的名聲,可阿愁卻只是個孩子,莫娘子實在不願意她這小徒弟也步了她的後塵。
雖然因為王府那位二十七郎君的庇護,叫別人都以為,阿愁是受命折騰出眉筆等新奇玩意的,可這事兒依舊叫阿愁在餘娘子等行會里頂尖的梳頭娘子們眼裡落下個“譁眾取寵”的名聲。便是為了阿愁的將來,莫娘子覺得,她也不得不狠下心腸,替她那徒弟收著些韁繩,省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又弄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妖蛾子來。這一回,可是再沒個王府小郎在前頭替她遮風擋雨了。
這般想著,莫娘子的訓話不禁更加嚴厲了三分。
正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譁。
阿愁一邊三心二意地聽著莫娘子的訓話,那眼珠兒早不自覺地溜向了緊閉著的房門。
見她這模樣,莫娘子不由就給氣笑了,伸手就是一指頭戳在她的額上,罵道:“我怎麼收了你這麼個愛八卦的徒弟!”
阿愁吐了吐舌,趕緊拿出當年哄她奶奶的招數,才好不容易哄得莫娘子暫時放了她一馬。
見莫娘子轉身進了那紙屏風後面的內室裡,阿愁到底沒能忍住好奇心,便躡著手腳溜出莫娘子的屋子,伏到那欄杆上往樓下看去。
那樓下的天井裡,這會兒正站著一個華衣麗服的女子。因阿愁是居高臨下,一時看不到那人的眉眼,單隻看到那人插了一頭的珠寶翠玉,簡直跟波斯人開的首飾鋪子裡那專用來展示珠寶的假髻一樣。
那打扮得如首飾鋪子般的女子,正尖著嗓門兒指揮著一個老孃和一個小丫鬟,“仔細別磕著碰著了,不然回去扒了你們的皮!”
明明天井裡只多了那“首飾鋪子”主僕三人,那喧譁之聲竟跟多了一籠子雞鴨一般。
阿愁正聽著樓下那人聲音有些耳熟,偏一時又想不起來那人是誰,忽然就只見對面南屋裡的韓大娘出來,衝著樓下驚喜叫道:“大妞,是你嗎?”
樓下那“首飾鋪子”一抬頭,於是,阿愁這才認出來,那竟是韓家大姑娘,去給某個貴人府上做生養妾的韓枝兒。
許是這聲土氣的“大妞”令韓枝兒很是不滿,她衝著那韓大娘皺了皺眉,然後才笑道:“是呢,阿孃,枝兒回來省親了呢。”話畢,便罵罵咧咧地指揮著那個老孃和小丫鬟,提著一堆大大小小的禮包上了樓梯。
等她轉過身來,看到阿愁正憑欄往下看時,她那畫得如蟬翼一般輕薄的眉頭頓時高高一挑,下巴一揚,待扭開臉去,偏又看到她身後那小丫鬟也好奇抬頭看向阿愁,她頓時沒好氣地伸手擰住那小丫鬟的耳朵,罵道:“看什麼看?沒見過窮人怎的?!”
卻是推得那小丫鬟踉蹌了一下,她這才冷哼一聲,高抬著下巴步上樓梯。
四丫衝著那韓枝兒的背影拋過去一個大白眼兒,回頭恰看到夾著書袋剛放學的二木頭站在天井裡往樓梯上張望,她立時便也學著韓枝兒剛才的模樣,伸手一擰孫林二的耳朵,同樣學著韓枝兒的腔調道:“看什麼看?沒見過窮人暴富怎的?!”
阿愁一個沒忍住,便“噗”地笑了起來。
此時恰正好那韓枝兒上到樓梯的最上一層。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四丫的譏諷,可顯然,這會兒那韓枝兒所有的惡意都集中在她的眼裡,狠狠向阿愁瞪了過來。
阿愁便收了笑,只一臉無辜狀看向韓枝兒。
那韓枝兒自進了豪門後,因受貴人的寵,頗有些張揚起來。她以為她這番回來探親,這樓上下的鄰居們便是不會眾星捧月般的奉承她,肯定也再不敢像之前那樣不當她是一回事了。偏先是四丫那牙尖嘴利的嘲諷,後又有這人前一向不聲不響的阿愁竟也敢跟著恥笑於她!
那韓枝兒自是知道,四丫是王家的異數,自來就愛撒潑,她不敢惹了四丫,想著阿愁不過一個慈幼院裡出來的,便挑著那軟柿子,對阿愁假假一笑,道:“原來阿愁今兒也在家呢。我聽說,樓下三姑娘因為你給梳了個好頭才找著個婆家,可是真的?正好我這會兒得空,你來給我梳個頭吧,我且看看你手藝如何。若真個兒好,回頭我發個善心,把你引薦給我們夫人,好歹也是條財路。”
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