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太輕鬆,西門晉緩緩吐出一口氣,仰頭看了眼遠處被高樓割得破碎的天空,從記憶中翻出從未褪色的那一抹,“那時候沒說,真的是很謝謝你……”
他眯了眯眼,又說,“我記得那時候前面那棟圖書館還沒建,是一片空曠的草地,沒有人打理,經年累月,長滿了隨風而落的蒲公英。”
東門越動了一下腳,離他近了些許,說出口的話輕得就像在他耳邊的低語,“那你還記得,我那時候和你說的話嗎?”
西門晉有些不自在地偏了下頭,他似乎是很認真地想了一會,然後輕輕勾了下唇角,“你說過那麼多話,要我記得哪一句?”
東門越笑了下,眼中的失望卻沒逃過他的敏銳的觀察。
他也笑了下。
他沒說,但並不代表他忘了。
那時候,小小的少年和他說的那句話,他一直記得很清楚,甚至那時候的感動,他也依舊能夠溫存在心。只是這四年在黑暗中的掙扎,他學會了故意去讓自己以為忘記了一些東西。
“如果你是蒲公英,那就讓我變成風,一個人的旅途太寂寞,有我陪伴你,縱使你沒有雙腳,也能走得更遠,看得更高。”
Dandelion is flying in the wind。
可惜蒲公英已經落了地,為了生存,生了根。從今後再也不需要風,只有一個人的掙扎。
兩人隨便逛著,時間匆匆而逝,天很快就黑了下去
“餓嗎?”
西門晉輕輕搖了下頭,“還好。”
“正好,我也不餓,”東門越打了個響指,指著小賣部,“你在這裡等我下。”
西門晉以為他是去買吃的東西了,但實際上,等他回來的時候,手上卻只拎著一袋啤酒。
“小時候總是很好奇酒是什麼滋味,爸媽卻一直不讓我喝酒,於是那時候就總想著,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喝一喝。長大了,沒人管了,能喝酒的時候,卻再也想不起來去喝,”東門越笑道,“難得今晚正好有時間,我們去那邊,你陪我喝一喝。”
他指著沒有路燈的操場的盡頭。
西門晉猶豫了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反正時間也不急,兩人依舊是肩並著肩,慢慢走在跑道上。沒有人說話,只有布料摩擦的聲音和塑膠袋啤酒罐偶爾碰撞的聲音響起。
卻沒人覺得尷尬,這樣的時刻,似乎是兩人都想珍惜的寧靜時光。
西門晉揉了下眉心,突然覺得胸腔中有些發燙。
操場的盡頭有一排塑膠椅子,供運動員休息的,二人挑了角落裡的兩個,並肩坐下了。
還是沒有人說話,短暫的靜默後,西門晉難得先開了口,“我小時候從來沒有好奇過酒的滋味,因為家中從來不缺這種味道。我甚至那時候對酒味很是恐懼,因為一旦瀰漫著這種味道,就意味著我要捱打。”
“但是我後來為了賺錢,居然當了調酒師,是不是很諷刺?生活總是這樣,讓你猝不及防地就陷入狼狽與尷尬。也許是小時候的‘薰陶’,我對各種各樣的酒有很靈敏的直覺,大家都很喜歡喝我調的酒,但是可笑的是,我自己卻一次也沒嘗過我自己調的酒。”
東門越忽然想起初中的時候,他見過西門晉身上莫名其妙的傷痕。
“以前,你胳膊上的傷,是不是你的爸爸打的?”
西門晉仰起頭,淡淡道,“嗯,但那時候我已經不是他的兒子了,他卻依然打我,因為我身體中至始至終,無論如何,也流著一半他的血液。”
他說這些事情的時候,表情平靜地就像不是在說他自己的事情。
東門越突然問:“你恨他嗎?”
這話問得有些突兀,西門晉沉默了片刻,稍稍側了下頭,模稜兩可的說:“以前我也可憐他。”
東門越狠狠皺了下眉,他扳開一罐啤酒,仰頭就喝了起來。空氣中只有液體劃過喉管的聲音,十分清晰,一下又一下撞擊著西門晉的耳膜。
“我很失望,”東門越說,西門晉心中不受控制一顫,聽他繼續說,“我失望的不是你忘了曾經和我相處的那些事,我失望的是你明明沒忘,卻故意裝作忘記……我失望的是,你總是一個人承擔所有的事,不想讓我參與你的所有過去!我失望的是,你將一顆心緊緊封閉了起來,甚至連一分一毫的機會,都沒有給過我,就一味地想將我判出局去!”
西門晉渾身一震,他緊緊握住了拳頭,來剋制渾身的顫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