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後堂的天井,陽光明暗交界之處。黃歇一身青衣站在那兒,神情強抑著激動和深情。
羋月驚呆了,淚水不覺流下,身邊所有的人和事都虛化幻滅,天地間只剩兩人隔著天井,痴痴對望。
然而,她卻不知道,此刻秦王駟站在四方館後堂陰影處,表情冰冷。如同刀刻。
空氣中有一種奇怪的氛圍,讓人看不到,卻讓人有所感覺。
只除了深情凝望的兩人之外,陪著黃歇到來的庸芮和陪著羋月到來的女蘿,卻都似感受到了這種詭異的氣氛。
女蘿忙推了推羋月,羋月如夢初醒,看著四方館的喧鬧噪雜,忽然轉身而走。
黃歇也忽然回醒,看了周圍一眼。發現人們正在起勁的喧鬧,無人發現。他轉身想向反方向而去,走了兩步,卻終於再度轉身。向著羋月離開的方面跟著過去。
四方館內,本就設有單獨論辨的廂房,羋月在前走著。轉入走廊,走進一間廂房。黃歇跟到這裡。駐足,左右看了看。猶豫了一下,終於跟著走了進去。
女蘿留在房外,與追隨而至的庸芮對望,兩人都感覺到了不安,但最終,還是沒有進去阻止羋月與黃歇的相見。此刻便是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還不如讓這一對小情人,能夠享受一下最後的時光。
四方館廂房內,羋月一動不動地坐著。黃歇走進來,輕嘆一聲,坐到羋月的對面。
兩人無語。
羋月想要張口,口未張,淚已如雨下。
黃歇輕嘆一聲,遞上絹帕,道:“別哭了,傷眼睛。”
羋月將絹帕捂在眼上,好一會兒才放下來,悽婉一笑:“心都傷透了,傷眼睛怕什麼?”
黃歇沉默。
過了一會兒,兩人同時張口。
黃歇道:“你——”
羋月道:“你——”
兩人同時住口,想先聽對方說話,一時沉默。
羋月道:“你……”
黃歇輕嘆道:“是我來遲了。”
羋月道:“你去了哪兒?”
黃歇道:“我那日和義渠人交手,受傷落馬。後來被東胡公主所救,養了好幾個月的傷,才能起身……”
羋月道:“你、你傷得很重?”
黃歇道:“險死還生。”
羋月道:“怪不得……”
黃歇道:“我託東胡人打聽你的下落,他們說,你被義渠王抓走了。我養好了傷,去了義渠大營,又打聽了很久,見到了義渠王,才知道你又被秦王贖回去了。於是我到了咸陽,遇上了醫摯,才知道、才知道你已經有喜了……”
羋月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忽然提高了聲音道:“為什麼那時候不告訴我?”
黃歇道:“是我讓醫摯不要告訴你的。你、若是過得好,不見也罷,就這麼過下去,也是一輩子!”
羋月眼淚流下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黃歇道:“告訴你,你會怎麼做?”
羋月語塞:“我……”
她會怎麼做呢?她是隨著黃歇不顧一切地離開,還是與黃歇抱頭痛哭,難割難捨。
她是會走,還是會留?
她與黃歇總角之交,多年來相伴相依,少司命祭的共舞,廢宮中的兩心相知,這樁樁件件,刻入骨髓。
可是秦王駟呢?羋月想到了兩人騎馬飛奔,兩人在清晨持劍對練,兩人在商鞅墓前相交,兩人在四方館的天井下聽新著策士辨論,在蕙院,秦王駟將她和初生嬰兒摟在懷中。
何去,何從,何進,何退?
羋月不能選擇,她伏案痛哭。
黃歇伸手輕撫,顫聲道:“皎皎……”
羋月撲入他的懷中,捶打著他:“你何不早來,何不早來……”
黃歇輕輕地說:“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羋月卻下不了手了,她撫摸著黃歇的胸口、手臂,夏日衣薄,雖然隔著衣服,依舊可以摸到他身上未愈的傷口。
黃歇忽然道:“皎皎,你跟我走吧!”
羋月驚愕道:“你說什麼?”
黃歇道:“我原以為你已經過上新的生活,所以不敢再來打擾你。可是沒想到,醫摯被人綁架,你被人暗算差點母子俱傷,我才知道我錯了……皎皎,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心如被凌遲,寸寸碎裂。恨不得撥三尺劍闖宮去見你,恨不得馳駿馬將你帶到天邊去。我恨我自己為何來遲一步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