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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座山上的路

要進來休息,我低頭木訥的隨人家進了屋。

這是一家該有百歲以上的建築,高舉的屋頂上透出紫色雲煙,四壁也是薰香的古畫,還有些字型飛揚的字帖,就連我腳底踩到的地方也露出年歲久遠的味兒。

她從我兩隻疊羅在一起的腳看起,看到一個悲哀加崇敬的眼神,她露出讓我感到善解人意的眼神,還有熟悉的微笑看著我。

這個微笑就是我那天,剛入學時,在校黨委的門口,在掏出入黨申請書的時候見過的。

而那天,導師問我是否是自願的時候,我猶豫了。

那份申請和我的猶豫一起又塞回我的衣兜裡,就在我此時的內衣夾層裡。

此時,我不能想象她是這屋裡的神靈,還是我記憶裡的導師。

我想告訴她,我孤身一人走過高山,見過最美的景色,在那山巔上的陋室集滿了雄心壯志,還走出一條上下起伏的路。

可是,在下山後,才認清自己。

內心的卑微和對奢華的懼怕,都是說明我還不夠潔淨。

我訥訥告訴她,我什麼也沒有了。

因為我除了已經衣衫襤褸,已經頭破血流,還很冷。

可能眼前最要不起的不是能容身的地方,只能是一碟數得清個數的茴香豆啦。

最後我小聲的說,還因為,我是一個只剩下夢想的一個人了。

她淡淡的一笑說:我要的就是你的純粹夢想!

那天我終於懂得,孔乙己能在社會窮困潦倒時,在自己窮困潦倒時,還穿著長衫的走進酒館裡,點了一盤象徵尊嚴的茴香豆。

他不管人們會不會問他四壁透風的住處,會不會知道他的囊中早已羞澀。

他的光鮮也不是一碟茴香豆,也不是這個酒館裡,他的存在,更不是別人喊他一聲,他的名字。

也不是數著茴香豆,穿著發出酸味的襤褸長衫,在這個聚集全城最有宣傳力量的地方,唯一站著吃東西的文化人最後的尊嚴。

他要的唯一一點自尊,要人們識得代表文化人那件舊長衫!

導師伸出手,等著我,等我掏出帶有體溫和一天汗水沁透後,又生出許多褶皺的入黨申請書時,她的臉上幻化出我見到過的最慈祥,最明媚的笑容。

這棟房屋裡的寧靜,還有她臉上的寧靜,告訴我,我自己是誰。

人生註定要起起伏伏,掖掖藏藏,不到最後自己也不敢承認自己是誰。

非把自己弄得破衣襤褸,遍體鱗傷,面目全非,蓬頭垢面後才重新認識自己。

否則即便是一場風一場雨後,洗乾淨了世界,也洗不淨心裡僅存的自尊上星光點點的黴毛。

那天我在屋裡,在紫色雲煙裡的一面留言的牆壁上看到了一句話,“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志者不飲盜泉之水”。

字跡雖不算是龍飛鳳舞,卻有獨特的一種力量。

能感覺出,水字的最後頓筆是要流瀉出去的那樣暢快。

導師給我端來一杯熱騰騰的湯圓,在我身邊告訴我,這裡好多的字都是前者留下的。

那一天以後,我在這座山城裡的大學,好好的讀書。

還會時常懷揣一面小紅旗的帶人去爬山,會在那個陋室裡再看一遍那些人的名字。

偶爾也會在山腳下碰到導師,在看到她狡黠的眉目時,我深信,她又開始“騙人”啦。

但是我心裡一直感謝她,她的藍色衣衫,藍色的簪花,都給過我安寧。

她給我的美好都是我自己走出來的路上,見到過的,想象過的,還有夢裡夢到過的。

而她,我在爬山的那一刻就懂了,她就像高山上清澈的風掩蓋住的路。

混合在時間的漩渦裡,在每一個爬過高山的人腳下。

她給我的美好除了腳下,還有心裡的溫暖,這溫暖需要腳踏在上,才能感覺到大地上的溫煦。

她成為我導師那天,微笑如初瞧著我報到那會兒,一群佼佼者圍著她,我就又看到了她眼睛裡的新奇,讓我很舒坦的那種高貴裡帶著一點狡猾。

我就知道,我也不是那個唯一一口氣登上高山的人,更不是唯一在高山上看到另一個自己的人。

聽著她的歡笑聲,很顯然,她身邊的人都是從四面八方的高山上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