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目光之坦蕩,竟令姜則一時無言以對。 這小子是當真不覺得此舉有失妥當。 “劉選若知曉你要建寺廟,只怕立即就會派信使去追劉家主。” 謝蘊既然敢建,也就不怕來自外界的阻撓與詰難。 因為她想辦的定然都是能辦成的。 只是這話,考慮到姜則的心理承受能力,謝蘊沒宣之於口。 姜則沒忘自己為何叫謝蘊來此:“杳杳她母親給我留了一封信,她請我在營陵再待半年,教導你如何治理郡縣。” 姜薿(ni)寫這樣的信給他,何嘗不是來自親情與道義的雙重綁架。 這個堂妹,在用‘遺願’逼他收下謝廣坤作學生。 不過,姜薿大概也沒料到劉選會留在營陵。 “如今有劉選在太守府上,日常政務想來他都會教你處理,但你出身不顯,經史古籍終歸涉獵極淺,即使你只是代太守,也難免要與營陵世家往來,今後每旬頭兩日,你就來別院,我自會為你授課學習經史。” 姜則才說完,少年就突然道:“不敢瞞從舅,我已有授業的恩師。” 這個結果,無疑是出乎姜則意料的。 畢竟上回少年提著雉雞前來,也就過去半月有餘。 據姜則的瞭解,這半個月謝廣坤可沒閒著,整個北海郡到處跑,他哪來的工夫另覓良師? 姜則正欲指出少年話裡的矛盾處,謝廣坤就為他解惑:“當日我在平昌城,拜了平昌縣令君寧憲為師。” 寧憲,姜則是知道的。 這位縣令殉城,訊息已傳遍整個青州。 謝蘊若拜了這位寧令君為師,怕是正經的課都沒上過一回。 “先師有留下書籍,可供我學習。” 姜則自然聽出謝蘊的話外之音。 這小子,沒打算再找老師。 姜則亦不喜強人所難,只按下此事不再繼續,另起話頭:“杳杳她母親,為你重新選了一個表字。” 說著,將手邊的小竹簡推至少年跟前。 謝蘊開啟竹簡,首先闖入眼簾的,便是‘九嶷(yi)’二字。 “九嶷,為舜帝埋骨地,《山海經》中有云,南方蒼梧之丘,蒼梧之淵,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 “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此乃《湘夫人》中屈子所撰。” 姜則又道:“廣坤二字雖好,卻是你冒用了他人名諱,男兒立於世間,合當有自己的表字;你父祖恩師皆已不在,自己又尚年幼,你岳母為你取這表字,倒也算不上逾矩。” 萬里江山朝九嶷。 九嶷。 這兩個字,代表的,從來不止一個地名。 “杳杳她母親為你取字九嶷,亦是望你以沉斂立於世間。” 姜則看到書信中姜薿所起表字,便知堂妹對這個女婿是真的喜愛,九嶷,何其大,一介布衣之身,用這樣的表字,未免有騖遠之嫌,這點姜薿(ni)豈會不明白,可她還是堅定不移地寫下這兩個字。 在姜薿眼裡,她這個女婿絕對是不同凡響的。 至於謝廣坤到底是龍還是蟲,姜則無心去試探,只按照姜薿的遺命來詮釋九嶷二字。 “杳杳她母親的《周易》,是我們所有兄弟姊妹裡讀得最好的。” 姜則見少年看完了竹簡上的內容,才又繼續道:“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昭昭君子,當以鈍示人,以鋒策己,來日方可出鞘鎮山河。” 而謝蘊剛一代掌北海郡,太守位置還沒坐熱就要大修寺廟,這種放飛自我的舉動,無疑偏離了姜氏的初心。 “你這個年紀,饒是聰明絕頂,亦該學會韜光養晦。” 謝蘊將竹簡重新卷好,也接過話去:“我知從舅是為我著想,才會如此費心規勸與我,只是,這世間並非只有一條路可走,小子也想知道,當小子面向諸佛神明,可否求得真正的通天大道。” 姜則:“……” 這是當真聽不進去一點勸。 他的話既不管用,端看劉選會如何對付這小子。 姜則放棄了勸人‘回頭是岸’,只是,考慮到謝蘊建這寺廟有借用姜氏夫妻倆的名頭,倘若劉選也攔不住這小子,為防患未然,自己也該先搞清楚他是準備拜哪路神仙,省得來日鬧出事來,他陳留姜氏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從舅放心,小子未想過要與胡僧扯上干係。” 謝蘊這話的意思很明確—— 但凡胡僧信奉的佛,自己一個都不拜。 姜則聽懂了,這小子是想在佛教內搞宗派獨立。 然而,自西域傳入大鄴的佛道,也沒聽說還有別的未知宗派。 這樣想著,姜則愈發覺得其中似有大雷存在:“那你準備在主殿供奉哪位神佛?” 這時候的謝廣坤,似乎又變得誠懇踏實。 ‘他’說:“小子自幼信奉鬥戰勝佛。” 姜則是不知道鬥戰勝佛的,正欲詳細追問,少年又道:“不過,為防止來日有僧者來與小子認宗,小子願將世尊放於心底,至於主殿之中,就供奉加特林菩薩吧。”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