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經的日復一日。
在短短一年裡,好似都變成了前塵往事。
楊紫嬋半闔著眼,臉色蒼白,在“滴滴答答”的器械聲中,靜靜望著毛線。
她想笑,力氣卻不夠牽動唇角。
“你會嫌棄我嗎?”她極度虛弱,但努力把每個字都發清楚,“不懂藝術,眼睛也沒啥審美。”
“會。”毛線眼睫顫著,“所以你多撐一會兒是一會兒,多撐一秒是一秒。”
“嫌棄你也沒辦法,”楊紫嬋說,“我這輩子都掙扎在市井,就指望你以後替我……去看星星。”
毛線說:“我不看星星,陸允信和江甜才喜歡看,不過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勉為其難她們家蹭望遠鏡看一次,你還真是沒見過世面,要不要考慮熬過去,我們翹了醫院去走走?”
“不想動了,”楊紫嬋早已習慣她的刀子嘴,費力地笑了一下,“我沒見過世面不要緊,我也算以後和你搭上了一輩子的關係。”
毛線應好,又沒忍住:“你真的熬一熬吧,我並不是很想和你搭。”
楊紫嬋雙眸宛如一片渙散出包容形態的海。
她笑著,語速很慢又很輕,“你現在……可以牽一下我的手嗎?”
毛線挨著楊紫嬋的那隻手手背上掛著點滴,但仍是費力地朝她伸去。
楊紫嬋也慢慢把手朝毛線靠。
毛線一邊害怕塑膠管碰到她,一邊嘴上嫌棄:“我取向男。”
楊紫嬋輕輕地,“我知道。”
“不是女。”
“我知道。”
“懟你那麼多次……其實你人還好。”
“我知道。”
“那些話都是玩笑話。”
楊紫嬋聲音越來越小:“我知道的……”
兩個人的手隔了一厘米,毛線停一下,手探過去,出聲是強撐淡定的哽咽:“謝謝你……”
這次,無人應答。
楊紫嬋的手指擦過毛線的掌心,然後,重重跌落。
旁邊的護士記錄:“死亡時間。”
“北京時間201……”
雜音越來越小,毛線就著手心那一抹冰涼的迴音陷入麻醉。
接著,被推進了手術室。
門外,牆上有方小螢幕,可以看到裡面的場景。
楊紫嬋閉眼的那瞬,陸允信抬手捂住了江甜的眼睛,“會過去,馬上就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江甜喉嚨連滾著,發不出聲音。
手術很順利。
毛線從麻醉中醒來,四下皆是安靜。她雙目纏著紗布,漆黑中,小心翼翼又不敢相信地開口:“她……”
“火化了,給楊亦帶回了老家,她不想葬在公墓。”江甜說。
“心疼錢吧,”毛線艱難地勾了勾唇角,“真的就,就,就很……”
江甜從包裡抽出盤磁帶,放進了老式收音機:“她給你留了東西,你聽一下,我就在門外,有什麼叫我。”
摁下按鈕。
先是“沙沙”的轉動聲。
大概不知道會對方已經按了開始,楊紫嬋不停地清嗓子,操…著濃重的西區口音問:“兔崽子好了沒,咳咳,俺是不是可以開始說了……”
對方回答:“我也不太會,這個燈還沒亮,你等等。”
“好了沒啊,等得花兒都謝了。”
對方說:“你最近真的鬥地主鬥上癮了。”
毛線笑。
江甜沒來的時候,她和楊紫嬋娛樂方式之一,便是鬥地主。
娛樂方式之二,便是楊紫嬋不停問她去過哪些地方,滿是欽羨地聽她說原始母系部族的恐怖,印第安部落的酋長過得多舒服,迪拜撿垃圾一個月八萬。
楊紫嬋總是若有若無強調自己給了毛線恩情,毛線不能忘了自己。
毛線傲嬌著不答應,楊紫嬋就嚶嚶撒嬌。
到後期,楊紫嬋藥量加大,激素讓身體胖成一座山丘,臉也是顯老的油膩。奇怪的是,毛線並不討厭,瞧她什麼事兒都寫在臉上的樣子,還覺得有幾分可愛。
回憶間,磁帶轉出一大片空白。
然後,可以想象出楊紫嬋攥著衣襟,說正事的緊張聲音:“毛昔安。”
毛線嗤笑:“這刻意的口音,還不如說西區話好聽……”
收音機裡。
“這一年我的快樂,比之前二十一年加起來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