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多摻雜著“寵愛”、“溺愛”、“疼愛”的“比如”,到最後,換來的只有小女孩木苒越長越大的沉默寡言,而不是一個女人內心殷殷渴望的愛情。木苒常常覺得,居住在她這幼稚肉體裡的靈魂是一個枯朽的老邁女子,她的靈魂日夜都在叫囂著對於愛情的期盼,她的肉體卻懵懵懂懂一無所知,靈肉分離的寂寞與悲涼令她痛不欲生,它們雙方的彼此折磨摧殘,時而讓她感到生的喜悅,時而讓她產生死的幻滅。蜷縮在寂靜幽暗的深林樹洞裡的木苒對自己說,此生最大的錯過莫過於她在孩童的年紀裡過早懂得了愛情,而那個讓她相信了愛情的英雄,卻一生一世只將她當成了涉世未深的孩子來寵愛。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他們何止是錯過。四年後,兆族迎來他們久違的盛事。族長家長房長子的熱鬧婚事,全族共慶,人人歡喜,那是英雄的讚歌,也是木苒的哀樂。作為家族同輩中最小的女兒,也是長兄最疼愛的小妹,木苒穿著她此生最厭惡的大紅短褂和硃紅布褲,踮著腳尖,捧著茶盤,在眾人含笑的注視下,一路朝那對新人走去。英雄還是英雄,他已經習慣性對她寵愛,於是在她邁步過來之前,先行幾步替她接下對她而言略重的茶盤,他摸著她柔軟的頭髮,從大紅的新郎喜袍裡掏出一粒紅豔豔的喜糖,塞在她顫抖的手心裡,無聲地笑。木苒緊抿著嘴,低頭不敢看他的眼。另外一隻溫柔細緻的手慢慢摸上她的肩膀,那是新娘子的手,她蹲□,與小小的她平視,她的臉很白,素淨中透著清婉的柔和,就連眼神,也似水柔情一般,“你就是木苒吧?”木苒不自覺地抬頭看她。那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人,面容美麗,形態姣好,不僅僅是肉體的成熟,透過眼神傳遞而出的專屬於她的靈魂,也是恬靜典雅,溫良淑賢。木苒想,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女人。自古英雄配美人。她卻還只是一個孩子。木苒心裡悲涼,連細細的手指尖都忍不住發起寒顫來。新娘子看著她,她淡淡暖暖地笑,那笑容彷彿夏夜湖泊旁翻飛的螢火蟲,星星點點的光,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她一手握住木苒冰涼顫抖的手指,一手摸上自己籠在喜服下的肚子,輕輕柔柔地笑道:“家裡也只有你這樣小,木苒,你願意和一個小朋友做朋友嗎?”木苒不解地看著她。新娘子卻未多做解釋,她只是笑,“以後還要請你這個小姑姑多加照顧她呢。”很多年後,木苒會想,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兆族人,所以他們說過的一些話,總是會不自覺成真。就像她的英雄用她木苒此後的孤寂半生來驗證初見面時的那一句“命中註定”。就像那個美麗溫婉的女人用幾年後最殘酷的現實實現大婚之日對木苒的“照顧”請託。人生翻覆何常定。最是叫人痛苦無措。她的英雄是禁錮了她一生的城,即使在他死後,他依然為她留下了這輩子都無法擺脫的束縛與寶藏。那是一個孩子,長著她母親的面容,卻擁有與她父親一模一樣的黑亮眼珠。她叫做木潸,多年後重逢,她似她當年那般年幼,叫人禁不住無奈悵惘。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抱歉,這是第一更。☆、番外三我是木苒(二)番外三我是木苒(二)木苒有一個秘密。誰也不能說的秘密。年少無知的時候,她會躲進樹林深處,在一棵千年古樹溫暖而潮溼的樹洞裡蜷縮而眠,直到天將亮的時候,她會睜開清亮的眼睛,從洞中爬回黑暗的草地上,轉身拍拍身上的枯枝敗葉,沉默不語地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她一再強調自己,那個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即使被苦水浸泡到糜爛腐爛,她也不能說出口,永遠不能。木苒養成了一個習慣,她成為家族裡起得最早的人,甚至連後院裡的那幾只老公雞都沒有她起得早,天還未亮的時候,她便穿戴整齊坐在屋簷下的小板凳上練習吐納,四季迴圈,風雨無阻。族裡的老人們拿族長家的小姐做榜樣教訓孩子,年輕的婦人們路過那道門廊,總要對勤奮用功的木苒誇獎幾句,孩子們卻從來都不願主動接近木苒,這其中有對正面偶像的排斥心理,也有對陰沉沉的同齡人的畏懼。木苒面對這些,不喜不悲,依然自顧自地堅持在天未亮的時候,穿戴好外衣,端正坐定在門外廊子的板凳上。她從來不跟任何解釋,她並非早起,她只是徹夜未睡。木苒患上了失眠症,或許還有抑鬱症,她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一旦混沌睡著,又會立即被窗外的細小響動驚醒,她的痛苦伴隨著眼下的黑眼圈越來越深,她在內心無聲吶喊求救,可惜那個先前一心一意關懷著她的英雄,竟然已經整整一個月零八天未出現在她面前了。黎明前的黑暗裡,木苒一個人坐在淒寒的門廊上,因為缺乏睡眠而浮腫的雙眼直直盯著通往自己房間的長廊,期待著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伴隨天明的寒露,一如既往般前來帶自己做早課。期待越大,失望也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