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沉夏見他二人目光灼烈地令人無法直視,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母親,建康出事了,我可能要回去一趟。”
“不許去。”黎絡沉聲說道,態度前所未有的堅定,頓了一頓,目不斜視地看著他繼續道,“如果你非要去的話,就死在那裡好了,永遠不要回來了,以後你也就當沒有這個我母親。”
其實黎絡並非如此迂腐決絕之人,只是兒子丈夫相繼離去,她實在不能接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此中斷。
什麼大家風範,什麼道理是非,這天下是誰的,誰才是明君,與她又有何干?她只不過是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好好的罷了。
楚沉夏見母親的臉色鐵青,心口彷彿窒息一般,肩上猶如被千萬斤重的巨石壓著,終於緩緩屈膝跪了下去。
“母親,孩兒不孝,孩兒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太子被人玩弄權掌之間,也無法忘記沉毓的冤案。母親若是強逼我上山,想讓我在山上就此度過平平淡淡的一生,那母親一定不會如願的,我每日只會在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中懊悔著過活。母親,有時候摧毀一個人,並不是忽如其來的疾病和殺傷,而是內心的崩潰塌決,那種傷害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抵擋的,因為它滲透在每一處血液,每一塊骨頭中,直戳深谷中的靈魂。”
黎絡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忽然一個情緒失控,掩面哭了起來,傷心難過的程度不亞於知道楚治死去的那一刻。
楚沉夏見母親如此傷心,自然默不作聲地跪著,不敢再說什麼,倒是景旡不斷輕拍她的肩膀。
哭了好一會,黎絡才止住哭聲,兩隻眼猩紅地望著楚沉夏,眼神卻飄渺的很,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直未開口。
“那你可曾想過母親的苦痛?”黎絡開口只說了一句話,剛止住的淚水又重新爬了出來,她一邊抹淚一邊道:“我從前不知道,你這孩子的心竟是這樣硬,你走了母親該怎麼辦呢?我一生的希望和寄託從此崩塌,誰又來替我擋住塌下來的天?你弟弟走了之後,我覺得那段時間簡直是我人生的噩夢,心臟抽搐的痛楚我甚至在夢裡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可你父親走了,我只覺得心被人剜了一般,那裡已經空了,可那種剜心之痛卻是半分不曾褪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淚眼朦朧間看到他膝蓋間的衣袍已經溼了大半,心中更是傷痛難抵,抽泣道:“母親知道這對你不公平,是母親抵擋了你後半生的路,你身上千斤重的山也是母親給的,這對你不公平,母親對不住你,是母親太自私了。可是母親就是忍不住想要將你牢牢綁在自己身邊,只要一想到你回不來,母親不僅孤獨終老,還要年年為你們三人上墳,母親就覺得好殘忍。我甚至沒有勇氣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場景。”
“咚、咚、”楚沉夏連連磕頭,邊磕邊道:“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他每磕一回,那聲音便撞進黎絡心口一回,捕捉到他額頭上的一片血色,目光一抖,腿跟著一軟,倒向了他,跪倒在他面前。
楚沉夏與景旡同時一駭,楚沉夏忙伸手扶她,卻被她一把抱住,任她在肩頭大哭道:“這都是什麼事啊?我黎絡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母親不為難你了,不為難你了!你也別為難母親了好不好,你走你走,我讓你走!”
景旡緩緩收回伸出去的手,緊縮的眉頭一凜,跟著淚水就要跌出眼眶,他忙疾走兩步,扶著門沿緊咬著牙齒。
他氣息又重又亂,淚水再也控制不住,低頭看著門檻只覺得淚水重如珠子,一滴一滴,彷彿有聲音。
不遠處,一隻鳥飛過,伴著奇怪地叫聲襯得這場景越發悽慘,無論下面如何陰暗悲慘,至高處的太陽依舊亮的令人無法直視。
胯下的馬蹄聲十分急促,楚沉夏手上的馬鞭卻還不停,路過的農夫被這聲勢嚇到,想要退後,還是逃不過吃一嘴灰塵的下場。
腦子混亂無比,此刻根本想不了任何東西,他只知道自己要回建康,出神間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在不停揮舞馬鞭。
待看到路中的停放的一馬車時,終於回過神來,待要避開卻已來不及了,“彭!”得一聲撞了上去,楚沉夏被這力從馬背上掀下來,在地上翻滾了幾下,直撞到樹幹才停下來。
萬幸的是,那馬車的主人一時興起去了林子裡,他的馬伕及時跳下了馬車,沒有人受傷,只是那馬車就不像樣了,顯然不能用了。
馬伕氣結,登時就要發作,手中卻被人塞了一錠銀子,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楚沉夏已解了韁繩,翻身上馬欲離開。
車伕忙追過去道:“這是我的馬,我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