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攸寧抱腿蜷縮在枝葉間,訥訥回首:“你怎麼上來的?”
“你怎麼上來的,我就怎麼上來的。”梁錦棠姿儀閒適地靠坐在她身側,夜色襯出他眸中有光華流轉。
這傢伙將他拖出來; 就丟了一句“你自個回主院吧我隨意走走”,就一路心神不定地到了後山來。鬧什麼脾氣呢?梁大人是隨便就能揮之即去的嗎?
傅攸寧張了張嘴; 最終卻什麼也沒說。有氣無力地將下巴擱在曲起的膝頭,腦中很亂。
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不要去見季蘭緗?
還是先告訴齊廣雲?
關於他們二人之爭; 她該怎麼做?
一個是曾在江湖顛沛中相依為命的師弟;一個是許多年加起來也沒見過幾面的,並不親近的師姐。
看上去理當是很好抉擇的事; 可對傅攸寧來說,她邁不過心中那道坎。
雖齊廣雲始終不願她涉入師門事務過多; 但她已隱隱猜到他想做什麼。
她不確定; 齊廣雲想要做的事,是否正確;她也不確定; 季蘭緗是否當真就更合適。
她不聰明,也不重要。可為何在他們二人相爭的最後關頭,她卻成為了決定勝負的那個變數?
這些年她輸過; 敗過,可她從未像此刻這樣怕過。
怕自己不夠聰明; 怕自己不夠冷靜; 怕在不經意間就做出了什麼改變師門眾人命運的舉動。
大概從來無人知曉; 她討厭改變。
每當有事想不明白時,傅攸寧總願躲在最高處。她輕功好,尋常她能到的高處,極少有人能與她並坐。況且,這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多數光景她總是獨自一人的。
不過,其實也不能算是獨自一人。
她時常裝作自己有一個永遠不離不棄的朋友。
無論何時,總是陪在身旁。什麼都不必說,就足慰心安。
如今這人,竟真真就在身旁了。
梁錦棠打量著她迷惘不安的神情,見她沉默不言,便只靜靜陪著。
兩人就這樣抵肩而坐,許久不發一言。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傅攸寧心緒漸平,緩緩直起腰靠向背後枝幹,環顧四下。
她什麼也沒講,他也什麼都不問。不過就這般安靜但堅定的陪伴,卻忽然讓她覺得……
范陽月夜,靜謐溫和。並肩高處,竟是風景。
或許,這世間本沒有那樣多越不過的不可能。總會好的吧。
“梁錦棠。”
“嗯?怎麼了?”
他的嗓音本就極好聽,加上此刻這樣溫柔輕緩的語氣……
許是夜色正好,這聲音讓傅攸寧心中一顫,莫名就軟軟勾起了唇角:“我……沒吃飽。”
不知為何,話說出來,聽著倒像是委屈抱怨。
“不是身旁有秀色可餐?”梁錦棠笑得無奈,輕嘆一聲,眼神卻是暖的。
傅攸寧扭頭輕輕嗔他一眼,亮晶晶的梨花眸裡全是赧然:“張吟是長得好看,可我也就看看。他又不下飯。”
梁錦棠覺著,自己這輩子沒輸得這樣慘過。
這姑娘大概根本不知他自個兒生了一晚上悶氣,他也……壓根兒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先前從主賓院出來時,他想著,見了她定要抓住好好訓一頓,務必教她懂得,不可沉迷他人美色的道理。
那個不知打哪裡冒出來的“好看的小哥哥”算什麼?
世人皆知,扶風梁氏從來出美人,青陽傅氏出戰將。
而他,恰好是傅懋安教出來的梁三公子。
人說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沒讀過書的嗎?真是欺人太甚。
定要訓得她回頭是岸,幡然醒悟,心服口服地承認——
梁家齊光,才樣樣都是最好的。完全就是色藝俱佳好嗎?!
他在心中制定了嚴謹而完美的方案要找回這個場子,結果……
根本沒機會出招,一敗塗地。
傅攸寧就那樣拉著他出了院子,垂頭喪氣行了一路,拿困擾又驚憂的眼神瞧他,叫他自便。
卑鄙的傢伙。
眼下又像只歷劫歸來的兔子,拿一對明亮的梨花眸軟軟盈著笑瞧過來,就輕飄飄說一句“他又不下飯”,便像將誰塞進糖罐子似的。
梁錦棠,你的骨氣都死光了。
他無奈自嘲,挑眉望向她,輕笑:“那,我們回過頭去接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