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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親是公社的接生婆,“也許你可以頂替你母親當一名婦產科醫生…………………”想想要一輩子面對張開的血淋淋的大腿,把一個個沾滿鮮血的小生命扯出來,我就不禁渾身顫抖。就是在這種恐懼之下,我才拼命學習,以優異成績考進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然而自從父親把我送上北去的火車之後,記憶中父子兩人的交談越來越少,有幾次還是不歡而散。那時我開始學著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這個過程中,我必須把父親的影響從自己身上一點點消除。以前在我心目中,父親不但是最慈祥最偉大, 也是最勇敢最值得信賴的。那時只要牽著父親的手,無論多孤獨,多黑暗,多可怕的地方我都無所畏懼。父親總是一 言不發, 牽著我的手微微顫抖,我卻無猶無慮。可是隨著年紀的增加, 我感覺到當時父親牽著我的手是因為害怕在顫抖,我也更多記起父親當時在文化大革命中是如何低頭認罪,任人宰割的。自從我心中永遠住進了張志新這樣的英雄後,我就已經不再就生活中的問題困惑與父親交換意見。現在父親突然問起阿華,並且伴隨著一聲嘆息,我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側耳傾聽著來自廚房的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

“ 你媽說,阿華總是要走的,那姑娘簡直好得有點不真實。” 父親說。

我苦笑了一下。接著聽到母親在廚房哼唱一首半個世紀以前的小曲。

“可是我告訴你媽,你的問題不是人家真不真實,”父親停了一下,“你的問題是你根本就不想結婚。”

從廚房傳出了母親的自言自語。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氣,我想說,也許我的問題就出在父親總以為自己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的問題吧。如果當初不受威脅,現在當一名鄉鎮婦科醫生,整天檢查不同女人的陰道,也許並不一定就比現在過得差。我忍著沒有說,只是盯了父親一眼, 想讓他快點把話說完。

“你不想結婚是因為你害怕,你害怕什麼?” 父親反過來盯著我。

母親自言自語卻並不是胡言亂語, 她圍繞主題,例如她會把自己要作的事先象唱歌一樣說出來,然後一路做下去。在家鄉,母親這一輩人一個個離開了, 所以母親目前沒有交往的人,到了廣州這個外鄉, 母親不象父親一樣會普通話, 無法與人家交談,不久後就開始自言自語。父親告訴我 ,這樣也好, 可以防止母親得老年痴呆症。

“我沒有什麼好怕的。” 我說。父親又嘆口氣,我有些煩躁也有些生氣,我反過來問父親,“我真的沒有什麼害怕的,倒是你一直害怕,可以告訴我,你那時為什麼那麼害怕嗎?”

“ 哪時候?”

“ 就是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那時,你總是第一個坦白,總是讓造反派抽打你。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說我害怕什麼,那也應該是繼承你的吧。”

父親低下頭,好象不想回憶,不過沉默一會後,他抬起了頭。我看見父親渾濁的眼睛心頭一緊。這時父親 緩緩地講起來:

“其實,我從年輕一直到你出生哪裡想到過死?更加不用說怕死了。你是1965年出生的,那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雖然說以前歷次運動我都被捲入,可是政治直覺讓我感覺到文化大革命才是空前絕後的。你媽媽和我兩地分居,她是赤腳醫生,住公社衛生所,需要經常出差,所以你們兄弟和姐姐就跟著我住在學校。那時你姐姐八歲,你哥哥五歲。我由於出身不好,加上作為教師本身就是一種罪,所以經常被造反派欺負。我想了,當時我有一些選擇的,例如我可以加入一派投身到火熱的文革鬥爭中。 在我們那個小地方,我是為數不多的幾個讀完《毛選》的知識分子,也可能是少有的幾個真正理解文革精神的人吧。加上我身體強壯,塊頭大,只要我選對派別, 我還是可以大展身手的。不過那樣就有兩個問題需要考慮,一是我得打人,甚至殺人。就算可以避免用棍棒殺人,我的筆也一定會致人於死地的;還有一個結果就是,萬一我選擇的造反派輸了,那我就有可能被人家打死。我自己倒也無所謂,可是如果我被打死,或者坐牢了,你們兄弟倆和姐姐會怎麼樣呢?於是我選擇保持中立,不加入任何一派。現在說起來好象容易,可是在那個年頭要保持中立也是不容許的呀。 於是今天這個造反派贏了,把我拉去批鬥一番,明天那個造反派佔領了學校,又把我推上臺批判。有時他們折磨我,讓我跪洗衣板,有時讓我跪在碎玻璃上。我也是人啊,天生火氣大,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暗暗下決心,‘老子拼了,和你們同歸於盡’,我塊頭比他們大,打死一個沒有問題,多掐死一個老子還賺一個。”

我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