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亦赫對於北溪鋼鐵廠的不滿,由來已久,但真正讓他牙癢癢地產生整頓北溪鋼鐵廠的想法,只是最近一年多以來的事情。
去年,中央全會透過了關於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核心內容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簡政放權”。
在中國,中央與地方的職責劃分格局經歷過若干次反覆,有時候是中央控制大權,有時候則是把權力下放給地方。改革開放以來,中央的政策總體上在朝著向地方分權的方向發展,而去年的經濟體制改革決定,則明確提出了擴大地方自主權的原則。
藉著這股春風,全國各地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建設*,地方政府想方設法籌措資金,開工建設各種專案。加上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全國的基本建設規模不斷膨脹,出現了極其紅火的局面。
在這一片繁榮的背後,如楊亦赫這個級別的地方領導卻能夠清楚地看到,繁榮的基礎是非常薄弱的。要搞基建,除了資金之外,還需要原材料的支撐,其中尤以鋼材最為關鍵。在過去的這一年中,全國成品鋼材的產量僅3600萬噸,扣除保障國家重點建設專案所需要的部分,最終能夠落到地方政府手裡用於基礎建設的鋼材可謂是杯水車薪。
在國家計劃內鋼材不敷使用的情況下,地方政府想獲得鋼材,不外乎兩條路徑,一是從國外進口,二是動員本地鋼鐵廠擴大生產規模,多提供計劃外的鋼材以滿足地方需要。安河省不像沿海那些省份一樣有較多的出口外匯提留,因此進口鋼材這條路是走不通的,餘下的辦法,就是讓省內的鋼鐵廠挖潛革新,增加產量。
帶著這樣的想法,在省裡分管工業的楊亦赫跑遍了省內的各家鋼鐵廠,拉下副省長的面子。好言好語地向那些廠長們化緣,請求他們擴大生產。各家鋼鐵廠的廠長當著他的面都是把胸脯拍得山響,只差咬中指寫血書保證了。但在說完這些豪言壯語之後,緊接著就是一大堆的困難。什麼資金不足啊、裝置落後啊、原料緊張啊……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沒戲!
如果只是一家鋼鐵廠這樣向楊亦赫叫苦,他自可不予理睬,甚至下狠手免掉廠長的職務,另聘賢良來擔綱。但全省所有的鋼鐵廠像是約好了一樣,連說出來的理由都是大同小異,楊亦赫就沒法處置了。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鋼材問題的確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安河省就不可能解決這樣的困難。
這次與嶽國陽同來北溪處理礦渣的問題,楊亦赫有一個意外的收穫,那就是從嶽國陽的嘴裡聽說了一個能夠創造神奇的秦海。據嶽國陽介紹。秦海白手起家,在沒有要國家一分錢支援的情況下,盤活了關停已久的平苑鋼鐵廠,現在這家廠子的生產蒸蒸日上,據說已經打算增添裝置擴大規模了。
楊亦赫不知道秦海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但本著病急亂投醫的想法,他還是打算與秦海聊一聊,看看這個年輕人是不是有辦法解決安河省的鋼材短缺問題。楊亦赫一向是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天才這種生物的,所以他並不認為秦海的年齡是什麼硬傷。
聽到楊亦赫的要求,秦海沉吟了片刻,說道:“北溪鋼鐵廠的問題,根本上並不是一個技術問題。而是一個……體制問題。”
說到體制問題的時候,秦海有些猶豫,不知道這種話說出來會不會讓楊亦赫覺得不悅。當年的官員很時興談體制改革,但卻很諱言體制缺陷。這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但這樣的矛盾的確就是廣泛存在的。比如說,大家都知道計劃體制在當時是束縛生產力的重要原因。但在說到改革思路的時候,卻沒有人敢直接否定計劃體制,只能掩耳盜鈴地說要搞什麼“有計劃的商品經濟”。
作為一名穿越者,秦海非常清楚當年全國性的原材料短缺根源何在,但解決問題的思路卻是超前於時代的。他不知道這樣的思路能不能被楊亦赫這樣的老幹部所接受。
“體制問題,怎麼講?”楊亦赫說道,他對於秦海的話並不覺得意外,因為有些問題也是他曾經思考過的。
既然開了頭,秦海也就不客氣了,他說道:“首先,不合理的價格體系是造成鋼鐵廠缺乏生產積極性和難以進行裝置改造的主要原因,這一點楊省長應當聽說過吧?”
“我聽說過,但是……這個問題恐怕不是省裡能夠解決的。”楊亦赫苦笑了。
在計劃經濟年代裡,市場上的一切商品價格都是由國家規定的,企業沒有定價權。改革以來,國家陸續放開了農產品和輕工業產品的價格,但始終不敢放開重工業產品的價格。因為後者處於產業鏈的上游,一旦放開,就會導致下游產品的連鎖漲價,產生不可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