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不才在長崎也有耳聞。”
“光聽到而不能作出判斷,亦無用。你應知道,海外諸國也有勢力消長。”
“是。”
“尼德蘭人已經開始在暹羅國築城。我們國人也一樣。朱印船遠至安南、大城(泰國故都)以及馬來等地。”
“是。高砂(臺灣)和呂宋各地,也有國人居住。”
“正是。這才是日後你所要關注的。若是堺港、博多、平戶、長崎這些地方,觸手可及,不成問題。但在海外諸國,居於彼的國人萬一和當地人起了衝突,又將……如何?你說說。”老人目光灼灼,注視著又四郎。
又四郎被蕉庵的話吸引,漸漸流露出年輕男兒的熱情。老人的話確實有理,人生在世,追利逐益,衝突自不可避免。若是生起戰火,當地的國人向本國求援時,該當如何?或許蕉庵是想讓又四郎委婉地提醒家康,讓他作好應付這些事的準備。
“又四郎。”蕉庵又喝了一口葛湯,接著道,“那時有幾種應對之法。徵夷大將軍為了顧全國家臉面而出兵保護,其為……第一。第二,'奇''書''網'這一切……與將軍家無關,由當地國人隨機應變。這第三嘛,就是對同胞不能坐視不管,因此,朱印船船主聯手加以救援,但不以朝廷的名義。你……以何為上策?”
又四郎往前膝行一步,道:“應據當時情形而定。”
“你是說據當時情形,要麼向將軍求援,要麼自衛。”
“是。還有,各船主應組織些武士,配置於船上。”
“好!不過有一事需特別注意,那就是謹防船主僱來的人奪取船隻,淪為匪盜。”
又四郎微笑著點點頭,“因此,船主必須練就不亞於匪盜的膽氣和魄力。”
“好了,”蕉庵擺擺手,“下一件可能發生之事,便是洋人起了內訌,將我國人也捲入其中,你……是否想過?”
又四郎吃了一驚,他從未想過這事。“沒想過。但這種爭鬥想必不久便會發生。”
“一定會發生!”老人一字一頓,道,“我們的朱印船雖已有三百餘艘,洋人的船隻卻不可計數。如今,他們的船和我們的船不斷在大洋相遇,擦身而過。他們要麼是……狗咬狗,要麼是聯手攻打我們。那時,你該怎麼辦?”
又四郎汗顏:“請先生見諒,愚才見識淺薄,尚未想過此事。”
“真是糊塗透頂!”蕉庵故意生氣地搖頭道,“令尊和將軍家是……是什麼關係?將軍不僅僅是照顧你家。將軍當年應太閣之邀進京,曾在你家安身。令尊可說乃是將軍在京坂的眼睛。”
“這些事,曾聽先父提起。”
“茶屋家蒙將軍恩澤,擁有朱印船。而你卻……看不清世道變化,無法協助將軍,遠不及令尊,實為不肖。”
“愚才慚愧。”
“知道就好。我並無責備你的意思。但海外諸國的競爭,你務必放在心上,睜大眼睛,隨時將訊息告訴將軍。”
“不才明白。”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此事。若是海外諸國或拉攏豐臣氏,或支援德川大人,問題就大了。不僅如此,九州的島津……和東北的伊達,一旦與海外勢力勾結,便會給蒼生帶來災難。”
又四郎屏住呼吸,重新打量著蕉庵。這個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已看到了這一步?想來自己真是愚笨。朝鮮戰爭草草收場,不正是因為沒有考慮周全嗎?又四郎道:“先生的良言,又四郎此生將銘刻在心。”
“你能如此……最好。一旦點燃烽火,不僅會……導致海外諸國決裂,更可怕的是……是可能引起教派紛爭。戰事一旦裹上信奉紛爭,便會異常麻煩,信長公便是……便是極好的例證,他的後半生……幾乎是在和各種騷亂與教徒暴動的鬥爭中度過。因此,必須注意。”
“是。不才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何事?”
“現在,有些浪人頻繁出海。這些人萬一和海外勢力勾結……這些事情必當思量。”
蕉庵使勁拍了拍膝蓋,大聲說了一句什麼,可那聲音隨即被一陣咳嗽聲淹沒。他緊閉雙目,臉色變得甚是難看。
“爺爺!”阿蜜變了臉色,跑到蕉庵跟前,“您怎的了?快,快喝點葛湯。”阿蜜一隻手扶住蕉庵,男一隻手將葛湯送到他嘴邊。可蕉庵依舊咳嗽不止,像是被什麼噎住了,呼吸急促。
阿蜜忙拍拍他的背,“說得太多了。公子,快幫幫我。讓爺爺躺下來歇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