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終空,勝者終將成為敗者。
秀吉公用兵之才世間罕見。小牧合戰之時,家康雖曾有幾分勝算,當時若非秀吉相讓幾分,最後鹿死誰手,實未可知。
只有秀吉公才是不知有敗的古今第一英雄。然而,就是因為“不知有敗”,才導致他晚年不堪。發動了對朝戰爭,還欲遠征大明國,甚至要把天竺納入自己掌中。他被野心和夢想衝昏了頭腦,若非如此,他或許真能作為一個不敗名將,成為開闢太平的雄傑之士,天下蒼生部對其感激不盡,永世為之歌功頌德。但他並未因為平定天下而稍駐腳步,後在病痛和苦悶中悵然而去。
神佛的懲罰往往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降臨。家康認為,若有人會再犯太閣舊錯,此人必是伊達政宗。但現在,忠輝也有可能被捲入政宗的噩夢。忠輝之秉性出類拔萃,頭腦更在將軍之上,因此,他才會討要大坂城。他真是一個毫無顧忌、不知勝敗、不通人情世故之人!
家康躺在鋪中思來想去,竟然不能成寐,此情形真是少見。許是因為秀賴和千姬之事未能如意,傷了他的心。他由秀賴想至千姬,由千姬想至信康,亦想起信康的切腹。信康便是因行為不端招致死難。
但忠輝畢竟是將軍兄弟,他心中自有算計:連義直都成了名古屋城主,自己成為大坂城主有何稀奇?而且,他曾經宣稱,一旦入主大坂,便會一手承攬外交事務,不分南蠻紅毛,要將所有的歐羅巴人都聚到大坂,向世間宣揚日本國威,這種霸氣真似當年的秀吉。細察之,這種霸氣其實與伊達政宗密不可分。
“我的志向乃在天下,非在這大坂城下奔來跑去。”此戰中,忠輝未至最前方迎戰,怕是因為心裡生著這等輕蔑。
但不妙的是,令忠輝垂涎的大坂城如今已成一座廢城。饒是如此,家康還是擔心他再次討要,才那般嚴厲斥責。
窗外的天空開始泛白時,家康總算有了決斷,方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家康決定再次把忠輝叫到身邊,親自教誨:現在還不到憑著霸氣去海外叱吒風雲的時候,海內剛剛肅清,天下並不穩定。此時,首先應協助將軍,讓天下大名爭先恐後施行仁政。目前,海外並無一個強敵敢輕易出兵,侵入日本,故,要鞏固國內基業,構築太平盛世,要從足下一寸一地開始。先說這些,年輕之人許會反感,不如把他叫來,去進宮面聖……家康並不想長日待在京都,他認為,若長期待在京都,許會在世人面前和將軍生起衝突。不管怎說,秀忠現在乃是德川家主,是徵夷大將軍。要是在眾人面前把他臭罵一頓,於體面有損。因此,家康想盡快尋機會進宮面聖,向天子問過安之後,便起身回駿府。進宮面聖時,他會帶上忠輝,也好跟此子說說當今天下的形勢。
家康剛昏昏睡下,院中的小鳥已經唧唧喳喳叫了起來。
起身之後,家康便讓板倉重昌去叫忠輝,讓他裝扮齊整,於辰時四刻之前過來。
仔細想想,此次進官讓人覺得有些悲哀。由於豐臣諸人在宮廷內外活動,皇室試圖調停戰事,被家康婉言謝絕。若皇宮的調停起了作用,將會對日後產生重大影響——每當有人發動叛亂,便會央求皇宮出面調停,如此一來,不僅朝廷不得安生,還會重演源平時代院政之悲。於是,家康以豐臣氏亦是幕府治下的大名為由,拒絕了皇宮的介入。另一方面,家康亦想讓秀賴承認過錯,以求得到世人諒解,讓豐臣氏得以存續。如今,一切皆成雲煙。若天子問起此事,就稟明詳情,以期宮中明白。雖未達成所願,但他亦不能一聲不吭就返回駿府。
家康在永井直勝的幫助下穿上了朝服,讓人在房裡點上香,思索如何對天皇言說。忠輝的事情還壓在他心頭。昨天忠輝雖未說出口,但家康知,他終想得到大坂城。目下應如何與他解釋,才能讓他斷了這個念頭?“你也知道,秀賴母子已經自殺,若馬上把城池給了你,世人會怎麼評說?他們定會說,德川家康只知疼愛自己的兒孫,只想把城池封給兒子,才不顧一切攻破大坂城。要是被世人這般誤解,乃是何等心痛之事!這會讓為父和將軍費盡心血構建的天下,蒙上假公濟私的瑕疵。要是公私不分,天下會重新變回沒了秩序的亂世……大坂城會安置一個負責守衛皇家和京城的城代,但不會分封予一個世世代代繼承的領主,這是為父的主意。”
腹稿打到這裡,家康看了看永井直勝,道:“忠輝還未來?已經快到辰時四刻了。”
“是……這……”
“怎的了?重昌不是去迎了嗎,怎的還未回來?”
家康的聲音似傳到了隔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