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為謹慎言行而勞心勞力的同時,他還深切感受到,幾年裡自己所說得官話、排場話越來越多,不是訓斥別人、命令別人,就是打官腔、談利益。這類言語都是少年時代的他極為反感的,可現在,他坐在這個位子上,又不得不將它們整日掛在嘴邊,並眼睜睜看著自己在不經意間養把這些令人生厭的辭令當成習慣,融入到自己日常生活的各個場合。連跟家人間聊天,說出的話都是一副身居高位的樣子。依稀之間,欒奕竟覺得,語言的高下拉遠自己與家人的距離。
長久說著違心話的欒奕,今天得以機會與水鏡先生、龐德公、龐統、黃承彥還有自己潁川的舊友相聚。忘卻身份的束縛,放下天下大事,只談風花雪月,山明水秀,讓他不由自主追憶起十餘年前在潁川學院讀書時與眾友無憂無慮,對酒當歌,談書論道的情景。
人,都是念舊的。一回憶到過去的美好,欒奕舉杯連敬,難免多飲了幾杯。杯酒下肚,興奮之餘,他詩興大發,站在所處的歷下亭裡引吭高歌道:“東藩駐皂蓋,北渚凌青荷。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雲山已發興,玉佩仍當歌。修竹不受暑,交流空湧波。蘊真愜所遇,落日將如何!貴賤俱物役,從公難重過。”
一首原創自盛唐著名詩人,詩聖杜甫杜工部的《陪李北海宴歷下亭》被欒奕更改名為《歷下亭會宴荊州賢達》照搬了來,引得滿亭喝彩,齊齊舉杯稱讚。
“多年未見,子奇的詩文又精進不少啊!”
“是啊,當真是羨煞我等。”
“善,大善!當服一大白。”
酒盞見底,各歸其位。荀彧壓一口青菜,問司馬徽等人道:“諸位先生怎地突然舉家搬來濟南事先也不說一聲?害得我等沒個準備。失禮之處萬望諸位海涵。”
荀彧的話聽起來似是在用開玩笑的語氣埋怨司馬徽替他們來的太過突然,以至於身為地主的欒奕一行措手不及,安排的太過唐突,不夠周到。但是細細品咂其中深意不難想見,他其實是在委婉的問司馬徽等人,本來在荊州住的好好的,怎麼忽然之間決定舉家搬到濟南國來了?
同樣的話由荀彧問出來既合禮數,又得體、親切。而且同樣的話若是從身為東道主的欒奕嘴裡說出來,即便是玩笑話也容易讓人當真,容易讓人誤以為欒奕有驅趕他們的意思,引發誤會。
就像有客人來家做客。主人不說端上茶倒上水,不說別的,先問“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走啊?”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主人覺得自己說的是禮貌的客套話,可客人不一定這麼想,說不定還以為主人這是在驅趕自己,盼著自己走咧。
所以,在這樣的場合下,這樣的問話由荀彧開口更加妥當,站在官位的角度上,他居於欒奕之下,是沒有資格決定司馬徽一行的去留的。如此一來,即便直言不諱詢問司馬徽為什麼來?什麼時候走?也不會引發歧義。
透過這樣一件小事,足可一窺荀彧在人際溝通和社交方面的才能。
司馬徽、龐德公、龐統、黃承彥四人相視一笑,龐德公笑道:“反正五年之內子奇便會奪下荊州,來投濟南也罷,繼續留在荊州也好,早晚歸到子奇門下,晚投不如早投,這便匆匆趕來向子奇討個差事。”
“這……”欒奕當場怔住,與坐下郭嘉、荀彧、徐庶互視一眼,暗驚:龐德他們是從哪裡知道教會機密方針的?
郭嘉旁若無事的呵呵一笑,敷衍道:“龐德公說笑了。劉荊州漢室宗親,現與聖教相交深厚。我等怎會對友鄰下手,奪取他治下的土地呢!”
龐德佯怒,“奉孝何故誆我,莫非不信任我等?”
郭嘉連說不敢,“不過我等確未有過覬覦荊州之心吶!”
“哼!”喝得面紅耳赤的龐德一擼袖子,再問郭嘉,“那我問問你。前陣子子奇許下三成利從劉景升那裡借了四百萬貫錢,是也不是!”
一聽這話,郭嘉頓時心虛了不少,面上卻不動聲色,“確有此事,這又有什麼不妥的?”
龐德又道:“不妥大了!聽說你們要在五年後歸還這筆錢?”
郭嘉望一眼欒奕,點了點頭。
“五年,三成的利,僅需要償還的利錢加起來就有七百四十多萬貫。將近是你們所借款項的兩倍。這麼一大筆利息你們願意承擔?”龐德公盯著欒奕道:“別人不瞭解你,老夫還不知道你嗎?欒子奇什麼時候做過這麼大的虧本買賣。所以,老夫可以斷定,五年之內,教會這邊必有動作,一鼓作氣奪下荊州,將這筆天價債務一筆勾銷。”
龐德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