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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戲,他吁了一口氣,信步走到樓下去休息一會。才到門口,他便碰到了老共舞臺把門的阿大,他是黃公館的老傭人,一向忠心耿耿,老共舞臺開張,黃老闆給了他這樣一個美差。

“杜先生,”阿大迎上來愁眉苦臉地說:“這樁事情真是大稀奇了。”

杜月笙眼睛望著他,一面擦汗一面間:“什麼事情?”

“方才你們陪那兩位貴客進門,”阿大湊近他,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還不得兩分鐘,突然之間我看到一大串狐狸,彷彿受了驚嚇,從戲館裡一溜煙地跑出來。”

“瞎三話四,”杜月笙聳肩笑笑,“城裡面那兒來的狐狸。”

“千真萬確的啊,”阿大委屈般地喊起來,然後,左右一看,又在悄聲說:“我起先被它們嚇一大跳,連忙跑出大門去追。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串狐狸,跑到斜對面那爿當鋪裡去了。”

“那麼,”杜月笙還在跟他開玩笑,“你就該追進當鋪裡去呀。”

“當鋪老早打了烊,”阿大一本正經的說,“我親眼看到,它們一隻只地往當鋪門上撲,撲一下,就不見了一隻。”

聽他說得那麼活靈活現,杜月笙回念一想,阿大是個老實人,連黃老闆都誇讚過他,從來不打誑,不說一個字的廢話。他有什麼理由要同自己編這一套鬼話呢?

“阿大,”他柔聲鎮撫地說,“我看你是太幸苦了,一時看花了眼睛。”

“絕對不是。”阿大斷然否認,並且提出反質,“那裡有接連兩次都看花了眼睛的?”

“不管怎樣,”杜月笙累了一天,稍微有點不耐煩地說:“這種事情就擺在自己心上好了,用不著說給別人聽。”

“我只說給你聽,杜先生,”阿大真誠流露,十分懇摯,“杜先生,你是老闆跟老闆娘最看重的人。真是的,在老闆老闆娘面前,我這個話不敢說呢。杜先生,你知道不知道,我們老共舞臺設得有狐仙洞?”

“這個——我不知道。”

“老共舞臺生意好,都是靠狐仙法力。”

“啊?”

“如今狐仙統統跑掉,依我看,老共舞臺的旺氣也就跟著跑了。”

“不會的。”杜月笙勉強地搭一句。

“信不信由你,杜先生。”阿大嘆口氣,忽然又想了起來問:“剛才你請來聽戲的貴客是那一位?”

“你聽了不要嚇壞啊!”杜月笙笑嘻嘻的回答,然後附在阿大的耳邊,悄聲地告訴他,來者正是大總統黎元洪和他的如夫人。

“這下糟了!”不曾想到,白髮蒼蒼的阿大,竟會跌足嘆息,他十分悵惘地說:“大總統是天上的星宿呀,星宿怎麼可以隨便到什麼地方去呢?難怪黎大總統一來,我們供的狐仙就要趕緊逃跑,而它們這麼跑掉,杜先生,你看嘛,老共舞臺的生意一定不靈了。”

當時,杜月笙只覺得阿大戇得可笑,但是往後事實的演變,卻又使他將信將疑,相當費解。

露蘭春首創男女同臺合演,在當時真是紅透的半爿天,然而黎大總統與民同樂不久以後,先則黃老闆臨老入花叢,將露蘭春納寵專房,竟然鬧得和紅顏知己、糟糠之妻桂生姐離婚,然後佳人愛上少年郎,使黃老闆賠了夫人又折妾,從此心懶意灰,不問世事,黃老闆像晨星曉月,冉冉隱去,而老共舞臺的營業,也自那夜以後直線下降,一蹶不振。黃老闆心煩意亂,一籌莫展的當兒,曾經發狠,將它拆過之後再翻造。

黎元洪,在杜月笙的杜美路住宅駐蹕三個月,然後乘輪北返,行前曾向杜月笙再三致謝,說他是最好客、最周到的居停主人。臨行前他自動破鈔,訂製三十餘面金牌,上鐫“義勇”二字,分贈杜月笙的手下。黎大總統走後,他留給杜月笙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那便是狐仙確實有靈。因此,當他營建華格臬路住宅時,他特地在大廳後面,專闢一座狐仙祠,並且僱用一名寧波老傭人,負責祭供灑掃,晨昏三炷香,逐日獻奉茶果。而杜月笙自己則是不管怎樣忙法,每個月的陰曆初二和十六,必定正心誠意,供以酒饌,親自上香磕頭。

華格臬路杜公館狐仙之靈驗,曾有許多令人汗毛凜凜的傳說,那位寧波老傭除了服侍狐仙,一無事情可做,有時候他不免懶怠,或者是想揩油尋外快,中飽了狐仙的好茶葉或鮮果品,或者徑以白開水代高梁酒,杜月笙固然毫不知情,旁人也不會去過問。可是寧波老傭人卻是難逃罪譴,他每一褻瀆必會被狐仙附身,自摑耳光,滿地亂滾,頻頻地以陌生聲嗓,呵斥他自己的罪過,人狐之間,便這麼時常的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