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我幻想著他天天在高階餐廳裡與她們母子倆享福的時候,爸爸卻為了我們母女倆,在勞改廠幹最辛苦的活計,吃最粗糙的飯菜……”
楊帆已經泣不成聲。“有的故事哪怕耳聞目睹,也可能出錯。有的欺騙與殘忍,卻是最感人的情誼。”我將可憐的姑娘攬入懷中,這個時候也許只有讓她不斷地哭泣,才能夠釋放她內心的愧疚與悲傷。到後來她的淚水濡溼了我的胸口,我的心也因此冰涼冰涼:無辜的楊帆從來不知道,自己憎恨了二十年的壞爸爸,實際上是一個和她有過同樣失足經歷,而且為了她們母女倆隱忍吃苦的好爸爸。而那個可憐的爸爸,他一失足間釀成了一個多麼深重的苦難……
這天下午,楊帆找出久不下筆的《女生日記》,努力在上面記敘些什麼。我也突然對網路營銷失去了興趣,就下載了一個《仙劍》的單機版遊戲來玩,扮演著逍遙的李逍遙過關斬將一下午。夏雨驚慌失措地回到住房,對我大聲喊道:“通緝令……通緝令……樓下……樓下……你也上了……”
事隔兩三天,再次在搜尋欄輸入“李小峰、楊帆”,螢幕一閃竟然出來了上千條,赫然在目的都是紅頭《通緝令》。上面大致的意思是:“梅城劉義被殺案”犯罪嫌疑人陳四已於近日落網,該犯交待了所有的犯罪事實,公安機關順藤摸瓜,徹底證明了“窩藏犯”李小峰“助紂為虐”,時時與“殺人犯”楊帆在一起。又悉,根據近期李小峰QQ號登陸IP查詢,判斷為南京浦口區電信ADSL使用者,警察正在進一步調查之中,希望本地居民對可疑人物給予舉報,成功者獎勵十八萬元人民幣……
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身子彷彿被抽空了一般,雙手雙腳都失去了知覺。曾經的我一再安慰楊帆不要在乎外界的流言飛語,但當我也被通緝在案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孤獨、無助、絕望。坐牢並不可怕,但我那些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的友人們,他們會如何嘲笑並鄙視我?那位把我當做親孫子的趙大爺,他會怎樣詛咒並拷問我?而我那貧窮而善良的父母,他們將如何在輿論四起的村子裡做人?還有那個喪子不久的劉伯伯——他透過簡單的猜測就知道劉義的死與我有關,他會不會扛著鋤頭找我的父親拼命?更可怕的是,以陳菁為主的“救平”會,她們會不會把我罵得狗血噴頭,令我的離經叛道的作為“享譽”全國高校論壇?
我,李小峰,二十三歲,以窩藏犯的身份被人民警察通緝在案。雖然我早就知道這是一種必然,但當這種通緝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時候,我卻突然感到自己是多麼的無助與恐慌。這時候,輪到我怔住,輪到我不知所措,輪到我迷惑不解了。
中午我還安慰楊帆說等風聲過了,我們還要想方設法去長沙探望楊母,但現在的我呢?我一點力氣也沒有,我突然間感到,除了楊帆,我什麼也沒有了。而楊帆,她卻不光是屬於我的,她還有她那寄人籬下的兒子,她還有那勞動改造的父親,她還有那生命垂危的母親。而我,我甚至不知道,我那位慈祥而嚴厲的母親,她會不會打斷我的雙腿,將我這個叛逆的兒子逐出家門!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許多東西我們沒有遭遇時總覺得無所謂,而一旦面對,常常會被驚嚇得落荒而逃,至少——不知所措。
在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之前,我與楊帆被徹底鎖在了夏雨的一室一廳裡。這時候我終於體會到楊帆在重慶時的孤獨,我現在也很希望晾晾頭髮,曬曬太陽,哪怕見到一隻自由自在的螞蟻也好。整個白天,我除了漫不經心的上上網,便是圍著魚缸打打轉,眼睜睜地看那兩條金魚朝光明的地方遊啊遊,卻永遠遊不出這狹小的世界。晚上夏雨依然帶回一大束玫瑰,我想她大概已經透支了對我所有的激|情與曖昧,前晚上我們忘情的投入片段,大概只是我自欺欺人的春夢罷了。
陳四已經被梅城人民法院一審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將擇日執行。用百度搜尋了一下他被捕的經過,好像是那天“踩腳印”回來,警察已經找到了那輛三輪車,陳四隻有將錯就錯,朝一片茂密的蘆葦地跑去。具體過程我無法想象,總之可憐的陳四在那片區域亡命潛逃,在一個多月後被抓住時,他已經骨瘦如柴,臉黃如蠟,不僅左腳嚴重潰爛了,還帶有輕微的神志不清。除了抱歉與感激,我找不出更多的語言來形容我當時的心情。這些日子我漸漸覺得,人生的天平並不完全均衡:我對陳四的友誼並不深,相處的時間也不夠長,但他卻為了我們而失去了最好的逃命時機——這本身就是一個不等式。
第89節:成都 一輛夏利從東到西(2)
楊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