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書吏一聲長喝,一個黑瘦結實的官員便被兩名甲士押進大廳。
秦法雖刑罰嚴厲,卻極是有度。但凡違法人等,在勘審定罪之前,官不除服,民不帶枷,除了關押之外,與常人無異。這與山東六國的“半截法治”大不相同,與後來的“人治”更有著天壤之別。這時的少梁縣令便依然是一領黑色官服,頭上三寸玉冠,神色舉止竟是沒有絲毫的慌張。
“堂下何人?報上姓名。”潼孤堂木一拍,勘審便開始了。
“少梁縣令屠岸鍾。”
“屠岸鍾,少梁縣四十八村獻壽牛,你可知曉。”
“自是知曉,龍紫之壽,也是下官曉諭庶民了。”屠岸鍾鎮靜自若。
“何謂龍紫之壽?”
“天子者,生身為龍,河漢紫微,是為龍紫。龍紫者,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也!龍紫之壽,我王萬壽萬壽萬萬壽也!”屠岸鍾慷慨激昂,彷彿發誓一般。
“屠岸鍾昌明王壽,是奉命還是自為?”
“效忠我王萬歲,何須奉命?屠岸鍾一片忠心,自當教民忠心。”
“端直答話!究竟是奉命還是自為?”
“自為。屠岸鍾領全體十八名縣吏,三日遍走少梁四十八村,使龍紫之壽婦孺皆知。”
“獻牛祝壽,可是屠岸鍾授意?”
“無須授意。民受屠岸鍾教化,聞龍紫之壽,皆大生涕零報恩之心,交相議論,共生獻牛祝壽之願!”
“獻牛祝壽,屠岸鍾事先可曾阻止?”
“庶民景仰萬歲之德治,效忠萬歲之德行,屠岸鍾何能阻止?”
“端直說!可曾阻止?”
“不曾阻止。”
“獻牛祝壽,屠岸鍾可曾助力?”
“自當助力。屠岸鍾心感庶民忠貞大德,特許獻牛者議功,以為我王萬歲賜爵憑據,又特許獻牛者歇耕串聯,上路吃住由縣庫支出。”
“其餘各縣祝壽舉動,屠岸鍾是否知曉?”
“下邽、平舒兩縣派員前來詢問,屠岸鍾亦曉諭龍紫之壽。其餘各縣,屠岸鍾並未直面,但卻都知曉的。”
“屠岸鍾,少梁境內三十里鹽鹼灘排水,丞相府可有限期?”
“有。仲秋開始,春耕前完工。”
“如期完工否?”
“尚未開始。”
“因由何在?”
“連年大熟,民心祈禱龍紫之萬壽,豈容瑣事分心?”
“屠岸鍾,你可知罪否?”潼孤溝壑縱橫的老臉頓時一片肅殺。
“說甚來?知罪?”屠岸鍾仰天大笑:“古往今來,幾曾有過頌德祝壽之罪?三皇五帝尚且許民頌德,何況我王大聖大明大功大德救民賜恩之龍主?爾等酷吏枉法,但知春種秋收,不知王化齊民,竟敢來追究忠貞事王之罪,當真可笑也!”
“大膽屠岸鍾!”潼孤“啪!”的一拍堂木:“此地乃國法重地,端直答話,毋得有它!”
“爾等酷吏,豈知大道?屠岸鍾要見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潼孤氣得稀薄的鬍鬚翹成了彎鉤,堂木連拍,屠岸鍾卻只是嘶聲喊叫著要見“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威嚴肅殺的廷尉大堂竟亂紛紛一團,沒了頭緒。
突然,大堂木屏風“嘩啦!”推開,秦惠王鐵青著臉走了出來。潼孤顫巍巍站起來正要行禮參見,秦惠王卻擺擺手制止了他,緩慢沉重的踱著步子走到了屠岸鍾面前。屠岸鍾做了五年縣令,卻偏偏沒有見過秦惠王,見此人雖然布衣無冠卻是氣度肅穆的逼了過來,不禁吭哧道:“你你你,你是何人?”
“屠岸鍾窮通天地,卻道我是何人?”那噝噝喘息的喉音與冷笑竟令人不寒而慄。
“哼哼,你總不至於是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吧?”屠岸鍾傲慢的冷笑著。
秦惠王渾身一個激靈,咬牙切齒的冷笑著:“可惜呀,你運氣不好,看準了,站在你面前的偏偏竟是秦國君主。不相信麼?”
看著恭敬肅立的潼孤,再看看滿堂肅殺的矛戈甲士。屠岸鍾悚然警悟,心頭狂跳,不禁便是一身冷汗,慌忙間撲倒以頭搶地:“罪臣屠岸鍾,參見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罪臣?你少梁縣令功德如山,何罪之有啊?”
“屠岸鍾不識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罪該萬死!”
“不識本王便罪該萬死,這是哪國律法啊?”
屠岸鍾吭哧語塞,額頭在大青磚上撞得血流縱橫:“屠岸鍾一片忠心,惟天可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