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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

夜晚解決的問題往往到白天就會失效,光天化日之下的思維不容易那麼感情用事。

他站那兒由侍從們伺候穿戴。他說:“你不知道怎麼讓自己快樂一點,因為你總是想得太多。”

我等著他的下一句。

他伸平雙臂,身體微微向後仰著,“一切聽從我的,這應當是你唯一的考慮。”

我坐在如一池春水漣漪的床邊,一時語塞。

“如果天下每個人都聽從朕的,震旦必然一片太平。而你,我所有的考慮都是為了取悅於你,你卻幾乎沒有一次無條件的合作。其實我們在一些毫無意義的較量中浪費了太多時間,最後你發現沒有,事情還是要按照我原先的預計進行。”

“你是說,我的思想毫無意義?”

他一笑,側身坐在鏡前,一名侍從為他戴上鑲嵌著龍珠的頂冠。“想想,”他說:“如果你一直都聽朕的,會少了多少煩惱?”

我看向別處,雙手抓緊床沿。

穿戴整齊精神抖擻的他探身在我面前,臉揹著光,“好好休息。聽太醫的話,你需要靜養。”

在他和他的那班人走出去之後,我身邊所能拿起的東西統統被扔向了門口……

一個生長於宮廷的皇帝往往有著驚人的對於現實的浪漫構思和對於權威的執著迷信。我還能看到的是,他怎樣把繁複的治國之道高度抽象濃縮到一個最簡單的程式,那就是絕對的控制和絕對的服從。所有的矛盾都必須被調整到這個關係上來,國家的一切一旦步入這個軌道,所謂的王統就實現了。而我恐怕是一個很難進入正軌的人。他對我的處置直覺地讓我感到冷酷。

我原本就不應該離開永州,我還是這麼想。這些天我又在想它。還有那東都的雪,總是那麼輕靈溫柔,與生俱來的優雅傷感。

*

睿祺長得越來越像他的父親,但有著絕然不同的氣質。他的臉上沒有那種浮雲流水般的散逸之氣,而時時顯出剛毅果決的表情。

未央湖邊的長廊是一個很適合在傍晚時分散步的地方。

“你比早先來的時候又長高了。”

睿祺笑笑,“侄兒每日跟隨宮中教習勤練武藝,不敢懈怠。”

“你,覺得京都怎麼樣?”登上長廊盡頭一座假山上的涼亭,我坐在闌干邊上。

“感覺……一直在變。初來乍到時覺得京都很神奇,和永州完全不同。那時心裡很忐忑,就連走路的姿勢都生怕有錯似的。現在……至少那種顧慮已沒有了。”

“你喜歡京都嗎?”

“喜歡。京都是一個讓人熱血沸騰的地方,它能夠滿足一個男兒任何一個宏大的志向。我一直很感激您讓我來。其實,更要感謝的是您助我度過了最初一段需要適應的時期。我不能想象自己一個永州那樣偏遠地方來的年輕人,孤身一人怎樣在京都生存下去。不過再想想,我也未見得肯定不能堅持,只是其中辛苦是我料想不到的。”

我看著地面上帶著凹凸細紋的石板,“我也希望,你能喜歡京都。而我,一直很懷念永州,雖然永州已經不是我心中懷想的那個家鄉了。”我抬起頭來,望著西邊天空中正在瀉落的夕陽,“我不喜歡京都,到今天還是。這兒給我一種蕪雜而荒謬的傷痛感,沒有人能夠理解,甚至連我有時都難以言明。睿祺,可能從你懂事起就感覺到家裡因我而來的非常氣氛。我雖不身處其中,但我時時在想象那種情形,那讓我感到一種無以救贖的內疚和慚愧。而我自己的經歷……到如今仍然不可收拾。京都對我來說彷彿夢魘所在……”

“您想得太多了。”他打斷我的話。

我轉臉看著他。

睿祺在夕陽的輝映下呈現一臉的嚴肅,“您顧慮得太多了。您在京都,拋不開對永州的懷念,但回到永州又發現那兒已不再可能是您的歸宿。其實您第一次走出永州的時候,就應該斬斷和它的一切聯絡。我在家的時候,聽大人們提起您,在我心裡,您從來不是給家裡帶來什麼非常氣氛的人。在您之前玉家沒有一個人生活在永州之外的地方。或許我父親終究會選擇漫遊而離開永州,但那和您不一樣。我不欣賞他那種出世的態度,看似合理的遁世,其實是充當一個無能且無奈的懦夫。而您的離開是走向了另一個濃墨重彩的世界。剛剛我說我或許能夠堅持,就是因循您的先例。您雖然有不為外人瞭解的哀傷,但無論如何,想您如今在京都的地位是任何一個外人所能企及的嗎?姑姑,您要拋開永州、拋開東宮,在震旦富麗堂皇的宮廷中享受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