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李歆慈忽然喚了他一聲,他瞧定了她,好一會兒,方問:“有事?”
“我知道二叔的事,你一直怪著我。”李歆慈垂下頭去,腳尖撥著欄杆縫裡的殘存炮仗屑衣,這些褪了色的屑子與簷角、梁間懸著的大紅燈籠、帳幔,都昭示著兩個月前這宅中曾有過的喜慶,然而籠在這初秋的潮氣裡,一團團溼濃的紅,卻反而令人眼悶心慌。
李赤雷似怔了下,方道:“是他不聽你勸阻,硬要去滇邊的。”
李歆慈鬱郁地嘆了聲,道:“當年我答應過你的,如今失約了。”
八年前,父親五七祭日的前夜,她得了李赤霆將要分裂家業,糾眾離開的訊息,便深夜去拜見李赤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苦苦相勸。李赤雷最終長嘆一聲,道:“他確實有錯,然而他終是我一個媽生的哥哥,你要答應,永不追究這些事,永遠保他平安!”
她當即跪下立誓:“有我李歆慈在一日,便有二叔一日平安,若違此誓,叫我被至親利刃穿心!”
如今李赤雷似乎早淡忘了那些事,輕搖著頭道:“世事哪裡有萬全的?這是他的命……”
見他又有邁步的意思,李歆慈趕緊加了一句:“三叔,我在家的日子不多了,如今江湖風波譎異,這一家子,可靠你了!”
李赤雷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一笑道:“不就是個賊子麼,明兒你出手,自然打發了,再說嚴兒也不是孩子了,你何須多操心?”
他說完便轉身而去。
李歆慈進曦春堂時,見兩個孩子——大的八九歲,小的四五歲,正抽泣著,想是沈礁走了還沒多久,母親趙夫人在哄著他們。
“鷹兒、鷂兒,都別哭了,奶奶明兒再給你們玫瑰糕吃。”
她不由得好氣又好笑,本只是看母親寂寞無聊,把孩子放她這兒解悶的,卻不想還真當自家孩子看了,想到:“不能再讓他們呆在這裡了,明兒換個地方看守。”
趙夫人見她進來,忙讓人把兩個孩子帶出去,一臉喜色地道:“你弟媳有身子了,一會兒你出來,去看看她也好。”
“哦?”李歆慈倒很是吃驚,片刻後心中才明朗起來。
李歆慈與劉家議親之時,親自前去錦城,將劉家女兒逐個兒看過,偏偏挑出來這個,看中的就是她不同於其他江湖世家女兒的一份柔婉靦腆。原只盼這個女孩兒能得弟弟歡喜,可惜卻是另生波瀾。李歆嚴迷戀上一個河上的姑娘,竟在婚前私奔,李歆慈追去揚州,在瓜洲渡口上將兩人拿了回來。她為了斷掉弟弟的念頭,毀了那姑娘容貌,那姑娘在李歆嚴大喜之日投河自盡。
自這事後,姐弟二人便生了隔閡,她更怕弟弟冷落新婦,將與劉家的一場親事結成怨事。如今新婦懷了孩子,李歆慈不由得鬆了口氣。
趙夫人將李歆慈的手一握,她的手綿軟微溼,李歆慈覺得彆扭,便抽了回來。趙夫人卻也沒生氣,悵悵地道:“如今嚴兒是懂事些了,你卻也要嫁了。原先定下陳家婚事時,我心中實在愧疚……”
“母親!”李歆慈打斷了她,“那是我自己答應下的。”
“可你並不知道陳家公子的情形……”
“便是知道,也會如此。”李歆慈再度打斷了她。
趙夫人便囁嚅了良久,李歆慈起身道:“不早了,我明日還有事。”
“慈兒,”趙夫人又喚了聲,勉強笑著道,“原來江湖傳言說那孩子先天不足,活不久,因此陳家提過,你父親沒有答應。只是生天不足那是小時候怕夭折……他比你還大著一兩歲吧,如今既還好好的,那就是江湖傳言並不足信,我便也就放心了。”
李歆慈垂首道:“讓母親操心了。”
“到了人家門上,你平素在家處事的性子,總要收斂一二了……”
辭出來走了好久,這些絮絮叨叨似乎還響在耳畔。李歆慈忽地頓住腳步,百來株楓樹在路邊環繞著一個院落,葉子沙沙輕擦,整座燈火煌赫的大宅中,那處的沉寂便如一個無底的深淵。這是天時閣,李家歷代主人居所。因為李歆嚴尚沒有正式接掌家業,如今暫且空置。
“飲冰。”她駐步許久,忽然道。
“在!”飲冰踏前一步。
“你現在去見公子,將破霞箭交給他,明日銳羽歸他總籌。”
“是。”飲冰便是覺得驚訝,卻也沒有流露一絲一毫。
咀霜從袖底掏出鑰匙,開了天時閣的院門,咯吱咯吱的轉軸聲,似乎驚動了院中那株獨楓,抖下不可計數的水滴,“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