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跑到內寢外,已聞皇帝姐夫巍顫的聲音,“拂搖……拂搖……”
我和軒釋然的步子驀地停住,彼此都有些僵硬。
心裡像鏤了一個大洞,就像姊脖子上被長劍劃開的狹長傷口,我看到皇帝姐夫慌張地伸出手,去捂姊冒血的脖子,可是姊的脖子還是往外不斷地汩汩地冒血,溼了姊一身,也溼了皇帝姐夫一手,還不停地在整個寢殿的地板上流淌著,流淌著……
腳下像灌了鉛一樣地沉,我拖著虛軟的步子慢慢往姊那裡走,姊看著我,疲力地向我伸手,等姊握住了我的手,我的鞋子已經被姊的鮮血浸溼了,姊沒有與我說什麼,只一手握緊我,一手握緊皇帝姐夫的手,對皇帝姐夫說著彌留之際的話,“……皇上,替我好好照顧妹妹……皇上,我多麼地愛我的妹妹啊……皇上,妹妹從小就愛闖禍,總要有人收拾爛攤子,您是一國之君,只有您能夠將她護的好好的……皇上,祖父和爹爹總是愛罰她,不管妹妹以後怎麼惹是生非,您都不要罰她,不要委屈她,不要傷害她……”
姊就閉上了眼,明明已經將我託付,她明明已經安心了,不知為什麼,她閡目的那一刻,眼角會滑出一滴眼淚。
祖父和父親到來,才在寢殿外看到一地的血,就雙雙暈了過去。
我沒有暈。
從母親生我血崩而死,我就暈血,這一次,卻是怎麼也暈不過去。
姊死前沒有去看軒釋然一眼,軒釋然卻一直站在寢殿門口,看著姊。
他沒有走過來,好像這幾步遠的距離,隔了千山萬水一樣。
下一刻,他就衝出了寢殿,約是去將月魄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了。
半夜軒釋然渾身血傷地回來,衣衫凌亂不堪,那些被劍鋒割破的裂口,昭示著與月魄的交戰有多麼慘烈。但他空手而還,月魄顯然沒有被拿下。
汶州行宮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御林軍,還有擎天侯府的暗人,還有身經百戰,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將軍,據說,都沒能拿下月魄,給他逃出汶州城了。
若他殺的不是我姊,我幾乎都要為他喝彩了!
不過,據說月魄也受了傷。
在那麼多人的圍剿下,即使全身而退,他不死,也要被剝層皮。
果真是名副其實的江湖人啊,血雨裡來劍光裡去,刀尖上過日子。
看樣子重傷的月魄走不遠,御林軍在擎天侯的號令下,出了汶州城緝拿月魄去了。
與我們親近的人,只有擎天侯還冷靜的能緝拿兇手。
皇帝姐夫直到次日天明,直到姊的血流盡了,還在那裡捂姊脖子上的傷口;我也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就像風乾了的石雕一樣。祖父和父親醒了幾次,就暈過去了幾次。軒釋然的情緒,自追殺月魄回來,就一直失控,滿身血傷地回來,在寢殿外看了看姊,就又出去追殺月魄了。
014望帝
好些天,懵懵昏昏的我,腦子裡都只有一個意識:姊死了。
一直疼愛姊,以姊為傲的祖父和父親失去了姊,可想而知他們多麼受打擊。但是更悲慟的人不是我,不是他們,是皇帝姐夫。所以祖父和父親在冷靜下來了後,也和其他的大臣們一起勸慰皇帝姐夫。
才幾日過去,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也不盥洗清潔自己的皇帝姐夫,著的那身明黃龍袍上染的也是姊豔紫的血跡,那般高潔的帝王,憔悴汙穢不堪。除了眸中對已逝之人的那份深情依舊相似,再與往日形貌不可同日而語。就跟丟了三魂六魄一樣,倚在姊的棺木旁看著姊,握著姊早就僵冷的手,扶著姊的靈柩回了京城。
姊出殯,是以皇后身份下葬的,是葬在京城的皇陵裡的。
半月後,皇帝姐夫再來到汶州我們家,在一應臣子的擔憂下,於姊的閨房裡不吃不喝待著。我的屋子離的姊的屋子近,我聽到皇帝姐夫一遍一遍地撫弄那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
姊生前最常撫的曲子。
……
常常聽著聽著那首曲子,我就要衝出屋子,衝出家門去殺掉月魄,軒釋然一次又一次地將我摁住抱住禁錮住,祖父和父親也駐守了大量的侍衛在我的院子外,不知是不想我胡鬧,還是惟恐我這秦家最後的血脈再有個什麼閃失。
但我還是無時無刻不想著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