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武功高絕,姬容自然看得清忽然出現的亮銀是什麼。但他此時的注意卻並非在那抹亮銀之上,而是停留於隨著那抹亮銀一起落下衣袖之後,慕容非所露出來的一截手臂上。
手臂當然還是手臂。
只是那截露出來的手臂上,早已覆蓋無數橫七豎八,宛若蜈蚣般凸起扭曲的傷痕。
刀傷,劍傷,鞭傷,甚至還有烙燙之後留下的痕跡。
姬容並非沒有見過世面,被時時刻刻保護著的公子哥。可就是這麼一小截不到肘部的手臂,居然有如此多道的、如此多種類的傷痕,卻是讓素來冷靜的姬容也不由微微動容。
慕容非掩了掩手臂:“小人自十歲開始便在刀口上過日子,讓殿下見笑了。”
姬容沒有說話。
刀口上過生活自然沒什麼好說的……可什麼樣的刀口生活,能讓一個人的一小截手臂上至少有二十道以上的傷痕?並且這二十多道傷痕看上去還都是差不多有八九個年頭的?
而……這樣的日子,一個孩子,卻又要如何熬過來?
認真說來,姬容其實並不算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可一來慕容非身上的那些傷痕未免太過聳人,二來……
二來,則多少得益於慕容非那張臉了。
就算已經不在意,但有些經歷過的事情,姬容到底不可能徹底忘懷——不論他是否願意將其徹底忘懷。
“厲虎一口一個小美人的叫著我……”慕容非頓了一下,垂下眼,他看一眼自己的手臂,方才微笑,“可他若是看見了我這手臂的模樣,那個‘美人’二字,怕是不那麼容易出口了。”
姬容等著慕容非繼續說下去,他不相信慕容非只是單純因為不忿或者難受而讓他看這些傷痕。
果不其然,沒讓姬容等多久,慕容非便淡淡的下了結論:
“厲虎喜歡的,只是他心中的虛像罷了。”
姬容聽著。
今夜的慕容非和往常不同。雖然還是衣冠整齊笑容溫和,但不論是方才的揮劍割袖還是現在平淡而尖銳的結論,都與以往不同。就彷彿是……
就彷彿是,叢林中潛伏已久的兇獸終於脫去保護掩飾的外殼,初露猙獰。
“而既然他喜歡的只是他心中的慕容非,那不論是他做出什麼,卻都與我無干……他只是為了他自己。”
慕容非淡淡一笑。
姬容則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死水無瀾的冷靜,以及漠不關心的冷酷。
不論哪一種,都不討人喜歡。
不過……這或許才是對方真正的性格吧?驕傲,並且冷酷。姬容暗自想著,雖沒有因為慕容非表露出來的個性而升起什麼歡喜的感覺,但能清楚的看見自己身邊的人露出真實本性,或許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姬容不由想到,而慕容非,也已經開口說了最後一句話——他的真正目的:
“而小人看那錢將軍也並非不講道理的人,待小人與他細細分說之後,相信他能明白事情真相,也定不會再對小人有所隔閡。”
片刻沉默,須臾,姬容開口:“你若想要親自解決這件事,那便由你。”
姬容如此平淡的反應並不在慕容非的計算之中,可世事哪有件件逞心如意的?故此,慕容非也就坦然應是,謝過了姬容。
應了一聲,姬容見慕容非沒有再要說什麼東西的意思,便起身準備離開,只是在起身之後,他卻看見了擱在桌面的摺子。
一下子想了起來,姬容拿起摺子,開口道;“對了,這幾日我的摺子都是你在整理,這份摺子是從哪裡遞來的?”
慕容非接過摺子,開啟反覆看了幾遍後,才神色微微古怪的道:“回殿下,這份摺子……小人卻不曾見過。”
聞言,姬容眉心一皺,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拿回摺子,轉身回了房間,準備休息。
站在原地,慕容非保持恭敬的微微傾身的姿勢目送姬容離去後,方才緩緩直起腰。
“‘至於其他,任你涼薄也好殘忍也罷,跟我卻是無甚關係的。’……”慕容非輕聲自語,是一句姬容曾對他說過的話。隨即,他拿起放在桌上盛滿酒的青瓷杯子,一昂首,將其中澄澈的酒液盡數倒入喉嚨。
甘冽的佳釀大部分順著喉嚨滑入腹中,小半則溢位唇角,順著慕容非的下巴蜿蜒漫過脖頸,留下一道微微泛光的溼漉痕跡。
“‘至於其他,任你涼薄也好殘忍也罷,跟我卻是無甚關係的。’……”慕容非重複了一遍,須臾,他微微一笑,“不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