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發夠了脾氣,整整衣冠,道:“把那匹跪馬拉下去煮了,今晚給將士們加餐。”
莊賈一下子攥緊了拳頭。
這幾匹駿馬都是莊賈親自挑選養育的,絕對不會出現因為體力不支而跪地的情況,是夜,他親自來馬廄檢視。
平時不仔細看還好,這仔細一看,可不就看出問題來了嗎?
稀稀拉拉的草料,從馬槽一路掉落至旁邊廢舊馬廄視窗。
“裡面是誰?”莊賈問守門的人。
“不清楚,是孔鮒大人那邊送過來的,只說叫好好看守起來,別叫人走了。”
莊賈推門而入。
李甲是早已聽到腳步聲,翻身站到牆角暗處戒備著。
而夏臨淵剛吃飽,正躺在稻草堆上睡得香呢,身邊還散落著沒撿乾淨的豆子。
莊賈一見之下,大怒,上前揪起夏臨淵,不等李甲反應過來,反手就是一耳刮抽在夏臨淵臉上。
他破口大罵道:“好你個沒廉恥的小賊!連馬的口糧都好意思偷!害得我被大王痛打一頓不說,還害得我失了一匹愛馬!”
他是做慣了粗活的人,渾身都是力氣,揪著夏臨淵,就好比大人舉著小孩,揮起摔下,直把夏臨淵打得七葷八素。
這莊賈突如其來,李甲一時也愣住了,頓了頓,才想起要上前解救夏臨淵來。
“別動!”
莊賈只覺頸間一涼。
李甲的魚腸劍已經橫在莊賈脖子處。
夏臨淵這才回過神來,只覺臉上火辣辣劇痛,腰好像也被摔斷了一樣,忽然間委屈無邊,放聲大哭起來。
他邊哭邊道:“我有什麼辦法?被關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又沒人送飯!每天只好吃幾粒豆子,才能不被餓死!那個守門的跟個死人似的,平時鎖著門都不見人的,叫他拿點吃得來,只當聽不見,說是孔鮒交待了,只要人別死了都行。你們這些做大官的,就這麼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嗎?隔壁的馬吃得香,我們連匹馬都不如,嗚嗚嗚……我小時候,一樣也是爹寵娘疼的,憑什麼送上門來給你們欺負……”
夏臨淵是真委屈,哭的也是真心酸。
他不像李甲這種公子哥出身,父親是個太醫,也就是小戶之家,又只他一個兒子,自幼嬌慣的。
可以說在遇見胡亥之前,夏臨淵的人生過得舒服極了,有人為他遮風擋雨,他只要按部就班過日子,就比絕大多數人幸福。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美中不足。
那就是所有人都叫他“夏無且的兒子”,而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而這一點遺憾,似乎也在他伸出手,與皇帝握住的那一瞬間,消失了。
可是夏臨淵萬萬沒想到,與皇帝的握手,並沒有那麼容易。
成名出風頭,是要付出代價的。
而夏臨淵沒有準備好。
所以他委屈,所以他此刻在這陰暗的馬廄裡坐地大哭,像個孩子。
聽著夏臨淵的哭訴,莊賈卻愣住了。
因為真情總是共通的。
“你們這些做大官的,就這麼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嗎?”
“……我們連匹馬都不如……”
“我小時候,一樣也是爹寵娘疼的,憑什麼送上門來給你們欺負……”
夏臨淵的哭訴,一句句扎入莊賈耳中,就像是從他心裡掏出的話。
可是隻怕他自己也想不了這麼清楚明白。
白天陳勝踹在他身上的傷處又隱隱作痛。
從前無數次,陳勝讓他跪在地上,而後陳勝踩上來——他鞋底泥巴的味道叫人作嘔。
一幕幕從莊賈眼前閃過,聽著夏臨淵委屈傷心的無聲,莊賈竟然也覺得鼻酸了。
裡面亂作一團,外面守門人早衝過來,因見莊賈被李甲拿匕首挾持,不敢上前。
李甲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對莊賈道:“你不要再打他,我就收起短劍來。”
莊賈不敢動脖子,只道:“好。”
李甲判斷他不是在說假話,便收起魚腸劍,又對守門人道:“你也不要去上報。若論起今日糾紛,還是你當初發懶,不肯給我們飯食引出來的。若是叫你的上司知道,我們固然難逃責罰,你也沒好果子吃。”
那守門人猶豫了一瞬,便站在門邊,沒動。
在場所有人都冷靜下來,只除了夏臨淵還在慟哭,彷彿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出來。
莊賈還從來見過這麼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