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
胡亥逛了片刻園子回來,就見張良和蕭何都在亭中、面色沉重。
胡亥對張良笑道:“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朕來告訴你。”
張良淡聲道:“我如今幽囚園中,便如等候處決的犯人,今日不知明日死活。陛下紆尊降貴來見我,所求為何呢?”
他垂了眼皮,已經料到皇帝要來降服他,卻更早已打定主意,寧死也不降秦的。
誰知道胡亥並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徑直道:“朕要對黥布用兵。朕知道你和吳芮交情好,他也聽你的。朕要你給吳芮去封信,告訴他,朕對黥布用兵的時候,叫他安分待著,站在朝廷這邊,不要跟著他女婿瞎搞。”
張良微愣。
胡亥咧嘴笑道:“怎麼樣?你寫了信,朕叫他們給你安個火盆——這賊老天,真他媽冷!”
第181章
胡亥話音剛落; 趙高早指揮郎官抬了火盆在亭中擱下。
胡亥:……
胡亥嫌棄道:“你說說,這人家還沒答應,你們就先把東西給上了——這不是強逼人家跟朕合作麼?”
趙高是怕凍了皇帝,聞言卻是躬身笑道:“陛下親臨; 天下豈有不願合作之人?小臣就先把東西上了。”
張良捲起膝頭的書冊,傾身上前; 伸手在火盆上方,烘烤著發僵的手指; 曼聲道:“沒想到死前還能烤一回火。”
蕭何覷了一眼皇帝面色; 打圓場笑道:“兄長好端端的怎麼就談到‘死’字了呢?”
張良淡然到:“有生便有死; 又有什麼好避諱的呢?”他面色原本凍得發青; 此刻才漸漸緩過來,倒真有幾分離世之相。
胡亥來此是有目的的,耗費寶貴的時間; 冒著嚴寒; 可不是為了跟張良來參悟生死。
胡亥挨著火盆來回走動; 低頭打量著張良; 語速很快道:“明人不說暗話,你也不必揣摩朕是否還有別的來意——比如是否要藉此勸說你歸降朝廷; 為朕所用。朕明白告訴你,朕壓根沒這麼想。”
張良攤開取暖的雙手凝滯在半空中。
胡亥平心靜氣道:“朕如今手下謀臣有李斯馮劫,文有蕭何陳平,武有李由蒙鹽,多你一個還真沒地方放你。若說留你給太子用——你如今都是六十多的人了; 多半也活不到那一日。”當收斂了溫和的一面,胡亥是可以很辛辣犀利的。
張良挺直了脊背,輕諷道:“然而,現在你卻以帝王之尊,親臨寒舍。”
胡亥走到亭子邊緣,腳尖觸到一點積雪,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張良,道:“你大約以為朕是怕吳芮與黥布聯合,以為朕沒有把握拿下這對翁婿,所以才有求於你,要你寫這封信勸說吳芮。”
張良穩坐不動,“難道不是麼?”
“哈。”胡亥斷然道:“那你就想錯了!”
張良仰頭望著胡亥。
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大秦的皇帝。
從前與漢王一同被綁縛入咸陽的時候,張良只隔著馬車簾幕,遠遠看到過那黑色的身影。
為漢王出謀劃策之時,張良曾從無數關於大秦皇帝的事情資料中,推演過這個年輕的皇帝該是怎樣的人,有怎樣的性格,會如何行事……
張良研究自己的敵人,不惜時間與心血。
可以說,甚至連胡亥自己本人,都沒有張良更瞭解他。
今日,那個在張良腦海中塑造過無數次的大秦皇帝活生生出現在了張良眼前。
他與張良所設想的,分毫不差。
看似溫情脈脈,實則冷酷無情;看似言笑無忌,實則工於心計。
大秦皇帝,有著超出年齡的老辣,更有超出古往今來絕大多數君王的“忍”與“狠”。
這樣一個皇帝,會成為亂世中最後的勝利者,實在是不難想到的事情。
然而張良還是不能接受這事實。
青年時代埋入生命中的國恨家仇,只會隨著時光流逝而越發根深蒂固。
曾經熱血沸騰的恨意,如今化作了偏執的恨意,甚至有一日會成為至死不休的恨意。
張良冷漠道:“哦?我說錯了麼?”
胡亥面色森然,咬牙笑道:“你錯得離譜!朕要拿下黥布,乃勢在必得之舉。最好你寫信給吳芮,縮小戰況。否則,也不過是使戰爭更久更激烈幾分而已,最終的勝利者還會是朝廷——然而百越之地的無辜黔首,卻也要跟著遭罪。你這封信,關係的不是朕是否勝利,而是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