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整個凝固在空間的這座古城,雖然道路在一天天拓寬,雖然新的建築每一天都在拔地而起,在這隻已經獲得一定高度的鳥兒看來,世界其實還是它原來的樣子,在某個低矮的樓房前面發生的事情,就像人類看到聚集在一起的幾十只甚至上百隻螻蟻一樣,你不知道在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那件事對於他們具有何種意義。
紀小佩站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大門口站立著的時候,想的就是這些。
她是來找金超的———在她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現了讓她驚駭不已的事情:方伯舒教授因為最近犯的錯誤被停止教授資格,她被換了導師。下午,她到方伯舒教授家裡去看望他,方教授閉門不見,誰都不見。整個事情都遠遠超出了紀小佩的經驗,她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精神的眩暈。回到學校,沒有任何人能夠傾談———她現在是那樣想向什麼人傾談,就好像只有傾談才能夠使她找到現實感一樣。往常她和金超總是各自回家,金超不知道她早早來等他。
現在,這個歷史學專業研究生已經獲得了灰喜鵲的視角。當她意識到她已經熟識並且曾經在一起深入交談的男人為了一種字自稱的信念而失去正常生活之時,她質疑杜一鳴和方伯舒教授做的一切是否真的含有他們自己認為的那種意義。它是人類必須的嗎?
這也許是她遠離風暴的原因?
她知道她讓方伯舒教授失望了。
方伯舒教授總是希望她看到歷史不可靠的一面,他說進入歷史的實際上不是歷史事件本身,更不是構成歷史事件中的人,而是編撰歷史的人對歷史的解釋。所以,一個好的歷史學家應當儘可能成為歷史的觀察者和參與者,這是進入歷史的最為可靠的方式,這是躲避被別人闡釋的歷史的最好方法。這樣,實際上是在要求人成為杜一鳴。
紀小佩無法成為杜一鳴。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尊重杜一鳴的所作所為———凡是為了某種信念付出代價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是他們構成了現實和了解的沉甸甸的分量。
當她從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白色小樓臺階上看到金超瑟縮著的身影時,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烈地意識到自己的平庸———她不知道這是有幸還是不幸。她需要時間弄清這個問題。
金超看到了紀小佩,他們快步走向對方,就像走向整個世界,而這個世界無比堅實,就像腳下的大地一樣。
……
躲在辦公室窗簾後面的吳運韜看到美麗的紀小佩,看到向她走過去的金超,內心氤氳著父親一般的柔情。吳運韜突然發現自己能夠被世界上任何美好的東西感動,這說明他內心極為善良,於是,他就進而為這種善良感動……這種不斷遞進的美好感覺使他渾身舒泰,就像看完一場精彩演出一樣,就像結束了一次美好的性生活一樣。
“是啊!”吳運韜感嘆說,“演出結束了。”
Z部黨組對十一個下屬單位的領導班子都做了調整。
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副主任吳運韜在這次調整中從第五把手升為第二把手。夏乃尊得了一個黨內警告處分,調到Z部機關做巡視員去了———實際上僅掛個空名,可以上班,也可以不上班,這就意味著此人將從政治舞臺上消失。夏乃尊對此並不在意,他很感謝組織上對他的安排:比照其它單位對類似問題的處理,夏乃尊是幸運的,這實際上對他是一種保護。
儘管李天佐到Z部去了好幾趟,說夏乃尊應當得到更嚴厲的懲處,但是他沒有改變結果。
廖濟舟明確告訴他:“關於這件事,黨組已經做了決定。如果上級認為黨組的決定有問題,上級會來糾正。”也就是說,李天佐作為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普通員工,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目前他還不具備在Z部承擔某種使命的條件。
意識到這個事實帶給李天佐的打擊,比聽到夏乃尊不會被嚴厲處理的訊息給他的打擊還大。這個一無所靠的人找了一家酒館,要了兩瓶“二鍋頭”,悶悶地喝了半個通宵,想自己的童年,想父親,想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他默默地流了很多眼淚。孤獨,可怕的孤獨感像強酸一樣銷蝕著他本來就已殘破不堪的靈魂。他有同居的女友,但是她們不可能來陪伴他。他太知道她們了,她們只想得到性快樂和金錢。她們不能陪伴他。這樣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完全是他自己的。
這個已經知曉了生活本來面目的人深深知道一個人被權力重壓的苦楚。和別的人不同,他對父親的生命結局的認識始終是:他缺少的是保護自己的權力,他如果有了權力,誰也動不了他,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