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重事件:“鑼鼓聽聲,說話聽音。”惡毒的詛咒有可能用熱烈的讚揚來表達;由衷的感嘆說出來的有可能是一句粗俗的咒罵;暗戀著的姑娘總是遠遠地避開她的白馬王子的座位,被愛火燃燒的小夥子對他所愛的姑娘表現出誰都可以注意到的冷漠;巴結領導的方式早已經超越公開諂媚的原始階段,進入到了一種了無痕跡的爐火純青之境;利用非法手段賺取不義之財的人不斷訴說生活的艱難,生動描述在農貿市場上為一捆菠菜和小販發生的爭吵,一貧如洗的人誇誇其談星期天全家在和平門烤鴨店的一頓大餐;富於心計權謀的人躲在一個角落裡哦哦啊啊地裝傻,沒心沒肺的人炫耀著自己的聰明,把眾人皆知的某人的一段醜聞或者領導層的某種動向作為秘聞說著;在一對要離婚的人面前總是有一些熱心的說合者,隨後這些說合人就成為足以對離婚者造成傷害的小道訊息傳播者———或者男方東西太小沒有靈性,或者女方得了什麼病見了男人那東西就吐……最後還不無遺憾地說:“倆人都是挺好的人,你說出這樣的事多讓人可惜呀……”
中國人的生存智慧是在長時間的不正常年代裡形成和積澱起來的,這是一種強大的集體無意識。當兩千多年前一個身材瘦小、面色蒼白的儒生在咸陽被秦始皇活埋的時候,他的後人一定刻骨銘心地記住了這樣一條血淋淋的教訓,你不要對皇上說他不愛聽的話。他又用這個教訓後輩。後輩已經削為平民,躬耕於鄉間,見不到皇上,皇上對他也就失去了作用於人生的意義,但是鄉間還是有一些有權有勢的人,於是古訓成了“你要順從所有有權有勢的人”。
歷史長河,滔滔不息,人生百代,此伏彼起,你知道,—個種姓,一脈血緣,要經歷多少榮辱沉浮,多少苦辣酸甜?
很少有人能夠說出自己的來歷,哪怕是僅僅上溯五代人的來歷,我們血緣的脈絡早已乾涸消失在歷史的粗大線條之中了,但是在我們的意識之中,卻潛藏著先祖留給我們的關於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的密碼。我們並不意識到這些密碼,在它蜇伏著的現世人生中出現某種無法規避的選擇之時,它才喚起我們的生物性本能,命令我們怎樣做和怎樣說。但是我們並不完全被動,作為大自然的一個鏈條,我們的肉體還肩負著繁衍的功能,所以我們有肉體的慾望,有由此生髮的種種精神渴求。我們的一生實際上只是索取和得到兩者之間的一個過程。我們要索取,我們就工作,就爭權,就奪利,人生就處在“匱”的狀態,一種失衡的狀態;我們得到了,“匱”變為“盈”,我們就達到了平衡。這是最好的狀態。但這種狀態在人生中是極為短暫的,如電石火花,轉瞬即逝。我們似乎永遠處在巨大的不平衡之中,我們總是在爭鬥,和宇宙,和大自然,更多的是和人。
生活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成為既醜又美的東西的,這對誰都一樣。
班車上三十多個人,處在各自不同的人生狀態,各自不同的人生位置,可以想見,這個小小的世界也必定在絕大部分時間裡處在“失衡”的狀態,但是,如前所說,我們中國人的生存智慧讓這些人以各自的方式把它控制在了平衡之中,所以,班車又很有樂趣。
你不要小看任何一個其貌不揚的人。其貌不揚的中國人深藏的智慧和生存機智足以和世界上最偉大的哲學家媲美。美國《紐約時報》刊載過一個在中國遊歷的美國人的專稿,那位美國人告訴從來沒有到過中國的美國人:即使你在青海高原與一個用牛糞火燒飯的婦女交談,你也要提醒自己:你是在和一個有五千年曆史的民族對話。
班車上的說笑在繼續:“看北京晚報了嗎?昨兒一輛夏利從燕莎橋開下去了,翻了個過兒司機愣沒死嘿……”
“現在那兒人特多,根本沒法兒玩兒。”
“其實你犯不上,現在這兄弟姐妹之間,有幾個好的?還不是自個兒過自個兒的日子?你過得好,他還眼紅呢;過得不好,也不可能有誰來幫你一把。”
“可不是嘛!”
“我一直認為,崔健是中國最好的詩人,只有他把詩上升到了哲學的高度。說句不客氣的話———整個新時期文學對時代與社會的認識都抵不過崔健的《一塊紅布》……”
“那是一些掌握了評論話語權的騙子,你不可能指望他們有真知灼見,他們當緊要解決的是道德問題而不是學術觀點問題。”
“我爺爺那會兒在天津開武館……”
“中國作家中如果有一百個像王小波這樣自由思索、敢於拒絕官方榮譽的人,中國文學就有希望了。”
“後來丫用手指我,我說你他媽指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