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
報數聲不絕盈耳,眼前是飛動的算珠,眼看查賬接近尾聲,王瓚緒昂然立起,居高臨下逼視盧作孚。
盧作孚卻似渾然不覺,他盯上了那老者,口中喃喃,手指學著會計師飛動,或許是老會計師的手下功夫,引得熱愛數學的他技癢。
算盤啪的一聲,十指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算盤。
老者兩手將兩隻算盤同時穩穩當當地放在王瓚緒與盧作孚之間的辦公桌上,自己卻一言不發,退步抽身。
王瓚緒望去——
左右兩個算盤上,算珠完全一致。
“神運算元”斬釘截鐵地說:“一文不差。”
王瓚緒狐疑地抬眼望著會計師。
“神運算元”補上一句:“不過,這當中原本有大空缺。”
王瓚緒目光一閃:“哦!”
“神運算元”道:“卻有人,早在我查賬之前,私下將其填補,填補得天衣無縫!”
王瓚緒目光如電,轉向對面的盧作孚,口中卻問:“誰?”
“神運算元”答:“一個叫盧作孚的人。”
王瓚緒怒視盧作孚。
盧作孚依舊望著自己的十指,他還在揣摩研習會計師的算盤功夫。
王瓚緒沉下臉,繞過桌子,走向盧作孚。
老會計師以職業口吻,全不帶褒貶地乾巴巴地繼續報告:“敝人奉命所查成都通俗教育館建館資金長期、多項嚴重缺額,全由盧作孚一人私自以其薪水填補。”
王瓚緒眼看走到盧作孚面前,聞言,一震,站下。
“想不到,省城這一塘汙泥,死水不見微瀾,竟冒出一枝蓮花!”換了一臉笑容,送走盧作孚,王瓚緒盯著盧作孚的背影,對副官說:“天下熙熙,天下攘攘,我王瓚緒今日當真見識一個不為名來、不為利往之人!名利皆不圖,這個盧作孚,他到底圖個啥?”
見機
“避大河輪船充塞之實,就小河無一輪船之虛。避貨運激烈競爭之實,就客運無人問津之虛。”“這就是你這雙眼睛從危機中窺見的一線商機?”顧東盛盯著盧作孚問。“他見危機,我見商機!”盧作孚道,“要搞好實業,必先造福於人,使人看得清,受得著,深信不疑我們辦的是實在的事業。這才真叫‘實業’!搞客運,運的是‘人’,這裡面大有文章可做!”
民國十四年,公曆1925年8月的一個夜晚,楊森與馬少俠,一前一後,逃奔出不久前才進入的城門。炮彈打中城牆,懸在半空中的站籠中,那桶不久前還刷過標語的紅漆被震翻,從“建設新四川”標語上墜下,楊森剛馳過,顏料潑了滿地,與中彈計程車兵與平民的血融在一起。楊森見得多了,不怒反笑:“哦嗬,我楊森的宏圖大略這一回又被打倒了!”馬少俠早就沒背那口寶劍,背中數彈,保得楊森毫髮未損。
“關鍵時刻,主力第一師師長王瓚緒倒戈。楊森與他,可是兩度同學。”盧作孚站在通俗教育館陽臺上,望著被炮火渲染成暗紅的省城夜空。
“正跟人決鬥,左膀右臂突然斷了……”盧爾勤來到盧作孚身邊說,“楊軍長會醒悟麼?”
“醒悟什麼?”盧作孚氣憤地說,“四川軍人敗陣之後,只醒悟這一仗的戰爭方法的錯誤,決不酌情戰爭本身的錯誤。他們只會再想方法預備戰爭。所以憑戰爭的方法,永遠不能驚醒四川軍人的大夢!”
“那要憑什麼才能?二哥的——教育救國?”
“去年,曹錕、吳佩孚北京政府採取扶楊、抑劉、穩定田頌堯、鄧錫侯以控制川局之策,任命楊森為督理四川軍務善後事宜、兼川軍第2軍軍長,劉湘為川滇邊防督辦,田頌堯為四川軍務幫辦,鄧錫侯為四川省長。當時……”盧作孚眼前一片茫然,“今年二月段祺瑞為執政的北京政府,又任命楊森擔任四川軍務督辦。可是,你看……”
慌亂的逃難市民中,卻見一個獨腳老人拄著根柺杖慢慢走著。
有一個年輕人差點撞翻這個獨腳老人,驚叫道:“鬼老頭,你不怕槍子兒?”
老人邊走還邊掏出一瓶酒來喝,戲謔一笑,說:“你以為兩隻腳跑得快,炮彈來了我看你還跑不跑得脫!”
說時遲那時快,一發炮彈落下,濃煙滾滾,沒了那年輕人身影。
“一隻腳的喝酒漿,兩條腿的喝孟婆湯!”老人索性改了唱腔。盧作孚聽得湖北口音熟悉,望去——竟是當年第一回到成都所遇的湖北老乞丐。
盧爾勤經歷過戰火,趕緊掩護盧作孚與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