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助四郎一直都是一個人鍛刀。我原以為是因為父親去世,他不得已而為之。但似乎並不是這樣。就算他後來收了弟子,關鍵的工作還是親自動手。”
“為了隱瞞焚屍的事,所以不得不一個人偷偷鍛造?”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習慣了一個人。”或者可以說,正因如此,他的事才一直沒有敗露。
“唉,這些都無所謂了。問題在於,有一天,八重夫人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你能鍛出這麼鋒利的刀呢?助四郎曾發誓對妻子不做任何欺瞞,也一直是這樣做的。所以,他如實地回答了。”
“這、這不是傻嗎?那種事……”
他就是傻。林藏道。“於是,八重夫人明白了一切。與吉、阿染、源吉、所有人……”
他該不會全都殺了吧?他全都殺了。八重確信不疑,煩悶起來。
“不過,她也無能為力啊,既沒有證據又不能直接質問。而且,她很害怕。助四郎心裡完全沒有絲毫負罪的愧疚,這令她恐懼。”
“助四郎從沒覺得自己犯錯了。”
“交給我就好、你放心吧、我來想辦法。這些關切的話一下子都變成了恐怖至極的語句。”
“所以八重夫人才變得鬱鬱寡歡?”
“是吧。不過,八重夫人似乎一直都有苦惱,覺得丈夫的行為不尋常。天底下沒有人因為妻子說想要孩子,就立刻去買一個回來的。這太不正常了吧?”
是不正常。柳次說。“可是,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只能忍耐。雖然丈夫多少有些不正常,但誠懇溫柔這一點並沒有變。不管是賺錢還是其他的事,他全都願意為自己做。再抱怨就是不知足了。孩子也是一樣。就算不是親生的,只要全心全意將其撫養成人,結果都是一樣——她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唯有殺人一事,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即便不是出於惡意,但助四郎的確僅僅因為一些小事就下了殺手。如果就此收手反省,改過自新,或許還有很多機會。可讓他明白這些道理……”
太難了。柳次接話道。“唉。不管是八重夫人還是孩子,知道真相之後恐怕再難回土佐,就算回去了也難以生活。我原本就打算,從助四郎留下的這些錢里扣除這次的工錢,剩下的二百兩交還給她們。”
助四郎為自己的罪過悔恨不已,選擇了死亡——林藏決定撒個謊。
夜樂屋
丑時三刻入樂屋必有異象
木臺之上斷頭者怒目圓睜
臂腕寸斷,血綿赤紅
有嗔怒者、有狂笑者
皆人魂附之故也
【一】
頭裂了。這實在不好,不是重新換個頭插上就能了事。如果不重新修整,就無法很好地飾演角色,甚至根本無法安排角色。
所謂人偶,必須根據角色一個一個地做,所以人偶的世界裡並不會發生角色不夠的情況。根據角色,從頭到手再到腳,一切都選擇最合適的,然後做出最符合要求的外形,從沒有不足的時候。
活生生的戲子就無法做到這些。服裝和化妝可以改變,但是不能隨意將某個頭安在某個身體上,再用某個聲音去表演。戲子必須磨鍊自身演技,力求接近飾演的角色。但他們無法改變體格,就連聲音也無法大幅改變。
人偶的組合是自由的。只要有念得一嘴好詞的太夫和一把三味線,就可以完成理想中的角色。
進行表演的並不是人偶,而是人形使。人偶只不過是人形使的道具。如若人形使技藝不夠純熟,即便再怎麼下功夫製作,人偶也是死的。說到底,沒有實力的人形使根本就做不出能夠勝任角色的人偶。
每個頭都不同。一旦決定要做什麼樣的角色,就得由始至終仔細考量,小心翼翼地製作。反覆塗刷顏料,細細雕琢,插頭髮做衣裳再選擇手腳,一步一步地遵照文字描述重現角色的形態。
如此煞費苦心做出來的最完美的那顆頭,鹽谷判官的頭,裂了。
藤本豐二郎說不出話來。他甚至無法呼吸。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他只聽到太夫的話語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之後,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連聲音都聽不見了。頭腦深處,只有嘩嘩如漣漪般的迴響。
他覺得自己彷彿命懸一線。
“又、又是人偶之爭嗎?”說話的是負責衣裳製作的德三。這句話讓豐二郎回過神來。
“人偶之爭……”
“會不會是人偶做得太好了?”
確實,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