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時間忘了你是個籠中待售的*。
好了,我基本看清了你最初出現在金山碼頭的模樣,絕不會讓你混淆於來自中國的三千紅粉。
晚間的霧從海里漫上岸。街上的塵土被霧浸溼,變得沉重,沉澱下來。
不再從扶桑的窗子襲進嗆嗓子的細塵。
有些冷,有些餓,有些睏倦,扶桑看著馬車上一顛一顛的燈。
隔壁是十四歲的阿白,已經把嗓音叫成了撕布聲。三個白鬼仔走過,不超過十一二歲,聽阿白叫,伸出髒手指抵在喉頭,發出紙在風裡抖的笑聲。
阿白改口叫道:快進來呀,你爸爸剛去!
小白鬼們像莽漢那樣敞開懷,露出大而怪狀的肚臍。他們求阿白解開衣紐。
阿白和他們在價錢上扯皮,一邊把衣襟扇開扇合。阿白的乳房像毒蚊叮出的兩丘腫塊。臉上有十來粒淺淺的天花斑。
阿白的竹床唱起來,出來了節奏:咿呀、咿呀、咿呀。阿白今天晚上有飯吃了。
扶桑離開視窗。這屋很小,她只跨四步就到了那塊簾子跟前。簾子上落了幾隻蒼蠅,冷得飛不動。簾子上繡的花依舊紅是紅綠是綠。扶桑撩開載著骯髒和紅花綠葉以及蒼蠅的簾布,進去,提好裙子,落身在紅銅便盆上。
便盆旁是一隻洗盆,裡面的水還素淨清亮。沒客人來,水裡沒添葷。扶桑早就給一遍遍訓教過:客人一走就去洗,不然你一身葷味道。
小竹架上放著香鹼,香粉,胭脂。扶桑摳一點胭脂膏添到嘴唇上。她喜歡它的果蜜味。
阿媽推門進來,用豬油渣似的焦煳嗓音喚扶桑。阿媽姓梅,一天到晚手提個大銅壺給各屋的洗盆裡兌滾水。
扶桑一頭答應著,從便盆上站起,有點捨不得她在便盆上坐出的一圈溫暖。 。 想看書來
扶桑 1(3)
阿媽朝盆裡兌了水,屁股先拱出簾子。她說:還是沒客,我又要白出你米錢、鹹魚錢。阿媽把兩根娥眉一抻,對扶桑笑著嘆氣:嘴含了金子?張口怕它落出來?
扶桑緘口笑笑。
十二點一過,你脫好衣服等在我房裡。他要好好打你一頓。聽見沒有?
扶桑答應說都聽見了。
記住要把頭髮緊緊繫起。阿媽又說,別給他扯你頭髮;一扯女人頭髮,他就打得上癮,打幾多他都記不得,打斷氣他都不知。
扶桑說:記得了。
頭髮真深,阿媽說,真是一頭好頭髮——一天要用掉我半兩梳頭油。
扶桑說:阿媽你早去歇息。
阿媽說:哭什麼?
沒有沒有,扶桑搖頭,就是餓。
阿媽說:你不餓。餓了尿不出;才聽你尿那麼長一泡。
扶桑想向阿媽要好些的檀香點點,阿白送客的聲音岔了她的神。
阿媽說:要好好做了,你這女仔,二十歲了。別的女仔二十歲早做出金招牌了。你還做不出,我下月要賣掉你了。
給打過辮子,又塗過油,扶桑慢慢順著黑烏烏的走廊走。那頭是個飯廳,燈色金黃。她走到第三個門身上就鬆快起來,鞭傷涼下去了。進了飯廳門,裡頭有張大桌,團圓地擺了十六把椅子。桌面上東西都收淨了,這處那處沾著魚刺和菜葉。瓦盆裡擱了小豬腦殼那麼大而肥碩的魚頭。魚頭給白水煮過,嘴唇上還有深紅色的血。
扶桑想阿媽剛說的要賣她不知真假。阿媽捨得這麼大的魚頭給她吃。她擺擺手轟開盆子沿下的一些蟑螂,坐下來,從裙子下面拿出兩個腳,擱在對面的椅子上。
扶桑把魚頭拆散,一片片舉進嘴裡去。
阿媽在走廊裡喊:扶桑你有客了。
她答應著阿媽,從掖下抽出巾子,擦擦鼻尖上吃出的細汗。又聽阿媽喊:扶桑你吃到耳朵眼裡去了,我喊你你聽不見?
扶桑起身,更響地回應阿媽,一邊扯扯拽拽坐得長短不齊的裙子往自己屋走。
慌張和歡喜讓她步子不勻,有些蹦跳。一個月時間,她就等這麼個人,等來了,她不該又慌又喜嗎?
回到自己的籠格里,扶桑嚇一跳,以為撞錯了門。這裡頭戳了四支紅蠟燭,上好的檀香在屋裡繞成網織成幕,燻得她眼睛也細了。
蠟燭火舌扭動,整個屋子的金紅空間也跟著不穩了。扶桑想,阿媽也是歡喜她的,捨得這麼好的香燭。
她對著鏡子看看,兩頰的火。她用梳子把兩鬢抿齊,很響地摜下梳子,抓起花插上。扶桑的頭一個男人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