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目如炬,其言有聲;這一句,鄭鄭重重,如此自然而又如此沉靜……
鍾蕾再一次站在樓門口已經是一刻鐘之後。
暈紅著臉下車,滿頭滿腦分不清方向。卻在走下他車的那一剎那,接受到微冷的夜風的洗禮而瞬間清醒。深秋的風,乾脆而無情;一切旖旎的情緒如飛煙被吹散,直將世界也逼近寒冬,冰冷、刺人,能讓一切奢望的美好破碎紛飛。
“我送你上樓。”
齊家琛的嘴角還是含著春風,眼睛也溢著笑;鍾蕾一時望住他,移不動腳。
正如他來瞧她的理由,無非就是想見一面那樣簡單而自然。因為工作太忙、時間太緊,所以也只能見一面;因為只是想念,所以哪怕只見一面也不辭勞遠。明明戀愛了,卻更加思念;只覺在一處的時間總是那樣短暫,在你來不及看夠他的時候就要分手。
鍾蕾在這一刻,忽然覺得她這樣的戀愛其實不如早時單戀。單戀的時候,雖然一直在思念,卻總能承受;何至於如此蝕骨,尚未離轉人便心痛。
她不肯先走,一萬個不情願,沒辦法在他面前轉頭。
“你先走,我再自己上樓。”她堅持。
夜冷、人稀;他終於拗不過她,開車先走。車子在小區裡開得極慢,後視鏡裡,他的手有意無意摩挲上他自己的嘴唇,輕輕柔柔,如絲如縷,盯住她笑。鍾蕾的心咕咚一聲失了下文,耳赤面紅之間,全身血液都要向頭頂湧將上來。
車不見了,車聲都再不可聞;她卻一直站在那裡,痴痴望著他的汽車消失的門口,轉不回頭。
還有多久,他能這樣笑望她?還有幾次,她能這般望著他走?是不是直到最不可挽回的最後,她才能心甘情願放棄這短暫的溫柔?明知不該擁有的,卻遲遲貪心而無恥地佔有;明知不能長久的,卻痴痴愚蠢地等待希望。
以欺騙和隱瞞為目的的沉默,是不是還有另一個名稱叫作卑鄙?
鍾蕾塌了肩膀,終於回頭,一步步艱難向樓上爬去。
情場失意的時候,職場往往得意。
其實,這不是真理。起碼在鍾蕾這裡就不成立。
唐傑的案子,因為原告景一鳴撤訴,而取得了不敗的勝利。二人庭外和解,彼此協商出解決辦法;原本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可是問題出在唐傑的母親。
小夥子二十歲,因為這場官司原來工作的車行已經跟他下達瞭解聘通知;那個家庭沒有父親,靠著打鐘點工而獨力將兒子撫養成人的母親,就像耗盡了最後的精力,在她兒子的官司解除的那一天,再一次住進了醫院裡,家徒四壁。
鍾蕾說:“律師費我不收了。官司也沒打到法庭上去,這筆錢算了。”
她能算了,徐總不幹了!
公司老總大發雷霆,我們這裡是不是扶貧辦公室、也不是抗震救災委員會,我們是律師事務所啊事務所!要養活幾十口人吃飯穿衣,公司有自己的運營規律,不是你自己到菜市場買菜,啊兩塊八?給你三塊別找了!
他正在辦公室裡對著鍾蕾訓得熱鬧,門口傳來敲門聲。秘書小婁探進一個腦袋,“徐總,外面來了一群計程車司機,還抱著一個錦旗。”
徐總抹了一把臉,立時笑容滿面,“請他們稍等一下再進來,小婁你快去聯絡電視臺、報社、網站。”
唐傑已經去世了的爸爸,早年就是計程車司機。人勤快、愛助人;因為一次見義勇為而去世,計程車公司裡的領導沒忘記他。
人就是這樣,你讓大家有事沒事自己掏腰包援助這孤兒寡母,恐怕很多人沒興趣;可是當這個可憐的家庭受到好心人的幫助,你組織大家來送面錦旗,但凡抽得出空兒的應該都會來。
“這位就是負責唐傑這個案件的鐘律師,對於鐘律師積極響應公司號召,也同意減免唐傑律師費用的這個舉動,我謹代表公司表示感謝與嘉獎!”徐總這一番話講得揮揮灑灑,相當流利。
喀喀的照相機閃光燈聲音此起彼伏,晃得人睜不開眼睛。一片白茫茫的歡騰裡,有一抹不和諧的存在——計程車司機的那一堆裡,有一位理著短短平頭的夥計,由始至終沒有抬起頭。他不抬頭就算了,還死命用兩隻手護著自己的臉。
如果這哥們兒長得傾國傾城也說得過去,問題,看臉型就知道剛脫離外貌貧困線沒多遠。
所有活動結束,散場的時候鍾蕾走到了這位平頭司機的身後,拍了拍他肩膀。
“塘bh5741,你這回還往哪跑?”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