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在家,又正是虞媛姬生辰,便請了京中有名的戲班入府唱戲,一家在留芳軒坐了共用壽宴。
這也是蘇蘇自歸府後,第一次在鏡月榭外用膳,桌上眾人都不提勸她回王府之事,只一味笑賀虞媛姬生辰,並打趣她將要出嫁之事。
咿咿呀呀的唱戲背景聲中,眾人說說笑笑,蘇蘇見慣不知羞的虞媛姬,竟在她兄姐的調笑聲中微紅了臉頰,也不禁笑了一笑。宴至尾聲,僕從撤了宴席,正上清茶瓜果時,忽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壽星虞媛姬正有些不悅時,只聽虞姝姬道:“有細雨之聲伴著,這戲腔,聽起來愈發典雅了,媛姬妹妹,天公也為你壽辰添彩呢。”
虞媛姬聽了立時展顏,眾人也都笑了,正端了茶盞欲飲時,忽有門前小廝來報:“宮裡來人了。”
眾人皆擱下茶盞站起,蘇蘇冷望了眼那打傘而來的青衣內侍,微垂首輕撇著茶上的浮沫。
長生收傘入軒,躬身對蘇蘇行禮道:“雲韶府秦主事,請王妃入宮一敘。”
蘇蘇只垂著眼道:“我今日不大舒服,雨天也不想走動,你回話去吧。”
長生卻躬身不動,只笑道:“秦主事念著與王妃切磋詩樂許久,今兒定是要見面一敘的,求王妃莫要為難小奴。”
蘇蘇眉眼忽地犀利,雖然笑著,卻泠泠如鋒看去,“那你是要為難我嗎?!”
儘管曾做下掌摑懷王、夜奔空雪齋之事,蘇蘇在虞府諸人心中,到底是溫柔和氣的,誰曾見她如此聲氣過,俱是微驚,而長生只微微一笑道:“小奴不敢,只是王妃何必如此,雨天也罷,晴天也罷,陰晴不過都在天公一念之間,俱是天恩難違而已。就如此刻雖是細雨,但忍等片刻,或就雲開雨霽,天公放晴,王妃若只汲汲於眼前微雨,不肯挪步,只恐這雨勢更沉,若滂沱澆個天翻地覆,只怕更是麻煩。”
話音甫落,就見蘇蘇忽地傾身抬手,一把攫住那白皙的下頜拽近前來,“好厲害的一張嘴!”
此舉出格,且蘇蘇待下人一向寬和,虞府眾人俱驚怔住,虞媛姬更是直接倒吸了一口涼氣,長生卻處變不驚道:“話能入王妃的耳,才當得起王妃這句贊。”
蘇蘇手猛地一鬆,望著踉蹌後退的長生,竟是輕嗤笑了一聲。
而長生踉蹌退後半步,又維持住躬身行禮的姿勢,恭敬道:“王妃請。”
蘇蘇緩緩起身,步至軒邊,將手探至軒外。冬日泠泠細雨,落在她的手中,也冷到她的心裡,這漫天冷雨何時歇,而這般風霜刀劍嚴相『逼』的日子,又何時可見盡頭…………
承乾宮殿閣廊下,親負手立在殿外等待的明帝,望著漫天雨勢愈發大了,不由生出幾分悔意,暗道或許不該於此時召她,若她再受涼病了可怎生是好?
但,他又已有多日未見她,心中如有火燎,甚是思灼,正負手廊下踱步如少年焦灼不耐時,明帝一抬首,終見暖轎來了,提身徑踏入細雨之中,唬得一旁曹方忙在後打傘跟上。
蘇蘇一出轎,就見明帝伸手挽來,微垂了眸子,任他將她牽至殿中,解了微落雨意的狐裘,親捂著她的手問:“冷不冷?”
蘇蘇搖頭,地上早燃了數個福壽蟠龍琺琅炭盆,燻得四下暖意融融,明帝一笑,攜她在御案前坐了,“朕剛畫了一幅畫,你看看如何?”
蘇蘇見那畫墨跡未乾,上繪一捧梅淺笑的雪裘美人,面容有七八分似她,緘口默然不語,身邊明帝自笑道:“朕總覺有些欠缺,待宮中梅花開了,屆時你親捧紅梅,朕在旁作畫,怕是才可形神兼備。”
蘇蘇依然無言,明帝也張口不提她離開王府一事,只笑說些閒話,問她些從前之事,若蘇蘇沉默不答,便以御令來壓,並“故技重施”,“早些滿足朕的好奇心,便早些出宮去,不好麼?”
蘇蘇遂只得問一句答一句,漸講到幼時頑皮之事,蘇蘇道她曾因捉『迷』藏在樹上躲到天黑時,明帝哈哈大笑,笑罷摟抱著蘇蘇道:“朕幼時在幽巷時,也愛爬樹,且總喜歡爬到最高處。那時朕身邊只一個『乳』母照拂,她視朕若親子,每次朕一上樹,她就擔心我摔下受傷,太醫又進不來,幾個烤橘子可救不了命,到時身死或是殘廢,可就完了,遂總求我不要頑劣爬樹,朕對『乳』母道,朕不是頑劣,朕只是想看看父皇所在的承乾宮,朕想爬到最高處,看一眼父皇…………”
蘇蘇無聲聽著,明帝寂然一嘆,抱緊蘇蘇道:“或是因幼時經歷的緣故,除對太子寄予期許稍稍嚴厲些,朕對其他皇子公主,總是寬宏,此生唯一覺對子女有所虧欠之事,唯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