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夜『色』沉沉,燭光搖曳在煙羅窗紗上,如花影顫顫,忽地想起幼年之時,他因身體和父母之命,鎮日閉門不出,倚坐窗榻處看書寫字,她大抵覺得他出不了門很是可憐,於是就常帶著新鮮玩意兒來看他,一次帶了皮影來,也不進屋,徑站在屋外窗下,一邊擺弄著皮影人兒,一邊咿咿呀呀地唱:“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論理,大家閨秀唱此等戲詞,是極其不妥的,但他早知她不是規矩『性』子,一貫古靈精怪得很,於是在自己也未察覺的情況下,眼望著窗紗上顫顫動作的皮影人兒,唇際不禁浮起了笑意,而她隔窗唱了許久,聽不到他回應,就抖落著那皮影人兒,一聲聲地問:“可知?可知?”
他幼時不與人往,『性』情自矜地有些彆扭,仍是繃著笑意不肯出聲,於是就見那皮影人兒垂頭喪氣地落下了窗紗,她的身影也跟著不見了,而他那顆終日寂淡的心,也似往下沉了一沉,僵坐了一陣兒,終是忍不住開窗去看,剛一支起長窗,就見她從旁閃了出來,日光下笑顏明媚,雙目璨璨如波,漾曳著“得逞”的促狹之意,也不似平日叫他“三哥”,而是故意高喚,聲如銀鈴:“三郎!!”
“三郎~”
夜裡總被移進殿內的雪衣娘,撲稜著翅膀,抖著細金鍊子,顫顫地飛了起來,長生收回心神,近前一看,見水槽將空,於是取來水食添上,雪衣娘輕啄了會兒碎米,半歪著腦袋,眨了眨晶亮的雙眼,凝望著眼前人,又咿呀喚了一聲“三郎”,長生添水的手一頓,對上那雙不知世事的剔透雙目,輕撫著它的羽『毛』,終是無聲笑了一笑。
他幾在簾外候守了一夜,知後來娘娘泣聲漸止、累倦睡去,被懷王抱到了榻上歇息,而懷王本人,就在榻側坐了一宿,天明傳人送水進殿盥洗時,見榻上娘娘醒轉,立奔近榻前,可一對上娘娘的眼睛,一個手握兵權的當朝王爺,就像個不知所措的大男孩僵在那裡,許久,試探著在榻邊坐了,見娘娘似是不反感,又慢慢往前坐近了些,輕握住娘娘的手,柔聲道:“你且歇著,我下朝再來陪你。”
捧著一應盆巾梳櫛、伺候盥洗的宮侍,一個比一個頭垂得低,娘娘恍若未聞,徑抽出了自己的手,翻身睡去,雖沒說“好”,可卻也沒說“不好”,於是懷王殿下原本忐忑的神『色』,就略略放鬆了些許,盥洗後快步出了殿,像是想早些上朝去,再早些回到娘娘身邊來。
賀寒人在萬安宮寢殿外,中間得阿碧姑娘“接濟”,吃了些茶水點心,就這麼半睡半醒地倚在殿廊下,囫圇過了一夜,晨光熹微時,他被初升的日光刺得睜眼,望見王爺正迎著朝陽、走出寢殿,忙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迎上前去,見王爺衣容潔整、似已盥洗過,雖眼下微青,像是一夜未眠,可看精神心情,似還可以,至少比昨日聖上壽宴上聽《踏歌》時面寒如冰,好上許多,於是心也隨之寬了一寬,隨走隨問:“殿下可是要去上朝?”
他聽王爺“唔”了一聲,遲疑著輕道:“昨日殿下在裡頭與太皇太后說話時,陛下悄悄來過,不許人傳,後又悄悄走了…………”
蕭玦腳步微一頓,復又抬起,神『色』如常地向萬安宮大門走去,“知道了。”
他人到朝上,也是心不在焉,聽文武大臣一一稟奏要事,盤算著朝時將終時,忽聽上首聖上笑喚了一聲:“九叔……”
蕭玦立近前一步,拱手道:“陛下……”
金光璀璨的蟠龍寶座上,蕭照帝袍軒朗,十二旒玉珠懸在面前,令臣下難以看清龍顏,只聲音一如既往地銜著溫和笑意,清如玉擊,“滄州近江,數年輒有水患,朕心甚憂,早著人重修堤壩,如今工程將止,朕有心親巡檢驗,然朝務繁雜,實脫不開身,就請九叔代朕跑這一趟,前往滄州,驗收治水工程。”
蕭玦神『色』微僵,正欲尋個由頭推脫時,又聽上首聖上問道:“九叔可是不願?”隨即含笑輕嘆了一聲,“只當朕拜託九叔吧,諸位皇叔伯中,朕自幼與九叔感情最密,也最是信任九叔,九叔若不願往,朕也尋不著比九叔更叫朕放心的人了,只當是侄兒央求九叔吧。”
聖上話說到這份上,連“央求”二字都已道出,當著滿朝文武,蕭玦也只能躬身拱手道:“陛下言重了,為天子分憂,是臣下的職責,能得陛下如此信任,亦是臣之榮幸,怎會不願?!”
御座之上,蕭照微微一笑,“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