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並肩而來,鬢邊銀髮在日光下尤為顯眼,直看得她心中一酸,雙膝一屈就要跪時,聖上已命左右扶起,含笑道:“別整這些虛禮了,今日只當尋常人家罷。”
樂安公主聽父皇嗓音沙啞虛乏,不復昔年爽朗清亮,人也清瘦許多,心中更是難受,她忍住眼中淚意,命人添了兩副金玉碗筷,請父皇與皇后至上座,欲要親自佈菜,又聽父皇道“都坐吧”,只得與眾人一同落座。
明帝親夾了一筷糖汁山『藥』給“小壽星”謝宛,笑道:“朕記得你愛吃甜,抓周的時候,什麼都不要,就要皇后手上那根冰糖葫蘆。”
六歲的謝宛早聽父母說過此事,微紅了臉頰,謝恩接過,明帝笑嘆了一聲,“當年你還牙牙學語,連路都不會走,一晃眼,也都這麼大了,真是時光飛逝,朕也合該老了。”
謝宛眨了眨眼道:“外公才不會老,外公萬壽無疆,永享天年。”
明帝聞言大笑,輕握著蘇蘇的手道:“你那根糖葫蘆送的好,瞧她這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有謝宛這麼稚語數句,家宴氣氛鬆快許多,明帝身體不適,一碗壽麵只吃了一小半即食難下嚥,側首輕咳起來,蘇蘇一邊輕拍著明帝背部,一邊看向樂安公主,“呈碗山雞絲燕窩。”
樂安公主立吩咐下去,不多時,一碗山雞絲燕窩呈上,蘇蘇接了那碗,親吹舀著送至明帝唇邊,明帝就著她的手吃了半碗,仍是微搖了搖首,蘇蘇知他食量一日少過一日,勉強進食反會過後嘔出,也不再勸食,讓呈了香茶上來。
明帝飲茶漱口起身,見蘇蘇要跟著站起,輕按著她的肩道:“有朕累著你,你也未好好用膳,再進些吧”,又看向蕭玦道,“隨朕走走。”
除蘇蘇外,滿桌人皆起身目送明帝走遠,樂安公主眼望著胞弟隨侍在父皇身側,心中又不安起來,但她也不能跟上檢視,只能忐忑坐下,看向主座的女子,躊躇再三,將深藏在心底近一年的一句話,輕輕道出:“多謝娘娘救命之恩。”
蘇蘇抬眸看了樂安公主一眼,沒說話,只吃了幾口蟹肉筍絲後,也放下了烏箸,捧起茉莉雀舌毫,垂睫慢慢地喝著。
樂安公主人坐在廳中,心卻念著胞弟,坐立難安,蘇蘇慢喝了半盞茶,輕道:“公主寬心,一腳踏進鬼門關都能收回來,還能有什麼事呢。”
樂安公主知皇后在父皇心中的分量,聽她這樣說,不安的心,立時寬鬆了不少,但蘇蘇本人,其實並不知明帝此舉為何,她慢飲著茶,感覺有目光如風般落在她身上,抬眸看去,見是膳桌對面的謝允之,眸光平靜關切,朝他微微一笑,低首飲盡了杯中茶。
明帝折返歸來時,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手中猶拈著一朵素心臘梅,徑走近前來,簪在蘇蘇鬢側,蕭玦隨侍一旁看著,見聖上與皇后攜手離去,與眾人一同跪地送駕,御駕離府,樂安公主覷瞧著胞弟的神『色』,輕聲問道:“父皇都同你說了些什麼?”
話音落,人前一貫平靜自持的弟弟,竟是當場冷笑了一聲,緊抿雙唇片刻,仍似無法忍耐心中怒恨,抬手便將桌茶掃拂於地,眼望著茶水四溢、一地狼藉,目光比之廳外積雪更冷,卻又似灼著幽亮火光,燒得眼底一片血紅。
“不問問朕同他說了些什麼嗎?”
車輪粼粼碾過凜冽冰雪,華蓋香車內卻是溫暖如春,蘇蘇倚靠在明帝身上,輕輕搖了搖頭,明帝柔撫著她光滑的鬢髮,喃喃落下一吻,“這一世,朕行事雖有錯,但不後悔,半分不悔。”
此日後,聖上病勢愈沉,常鎮日不醒,昏睡沉沉,朝廷諸事,早已交予皇太孫及親選的輔政重臣處理,至臘月十五,聖上已昏沉近三日三夜,王公朝臣心中都有預感,於漫天飛雪中,不顧嚴寒,守在承乾宮外,殿內繚繞的『藥』霧中,蘇蘇隻身守坐在榻側,望著榻上兩鬢斑白、沉睡不醒的明帝,心中似如紛茫大雪,零零散散想了許多事,卻又似空茫雪地,清靜安沉,什麼也沒有想。
至暮『色』蒼茫時,榻上人終於睜開了雙眼,凝望著她,嗓音沙沉,“朕睡了很久吧……這次的夢,好長好長…………”
蘇蘇未告訴他已睡了近三日的事實,只拿起一靠枕,將明帝扶坐起,輕聲問道:“陛下夢到了什麼?”
紅燭映簾的朦朧燈光中,明帝幽幽望著她道:“都是你……過去的……現在的…………”
蘇蘇垂首不語,接過宮侍捧來的熱『藥』,輕輕舀吹著,明帝搖了搖頭,“不喝了,讓照兒他們都進來吧。”
蘇蘇走至外殿,與匆匆奉命入殿的蕭照、周濂、謝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