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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上的氣味。孃的鼻子很尖,豌豆苗剛從地裡長出來時,娘就能聞見青豌豆的氣味。然而娘卻聞不到她男人的氣味。方世初記得,每次父親回來,總要讓她大吃一驚,然後,很久都回不過神來,傻了一樣,只把兩隻手在圍腰上反覆搓著,彷彿那雙手很髒似的。

現在,娘竟然當著他的面也這樣搓手了,反覆搓著,彷彿那雙手很髒似的。他記得自己突然很衝動地把孃的兩隻手握住了,他喊了一聲“娘,你回吧”,立刻就淚流滿面了。娘慢慢轉身,“嗯,我就回,就……”娘說著,突然又一轉身,把他的兩隻手捉住了,握得那麼緊,握得他都疼了。手鬆開時,娘嘆了一口氣,“今年的新鮮豌豆,你是吃不上了。”娘把臉轉過去,望著掩著的家門,卻有淚水閃亮地從她鬢角流下。 txt小說上傳分享

夢城 第三節(2)

方世初很是傷感,“娘,我還會常來看你的,娘……”

娘把眼睛閉緊了,眼淚汩汩漫出。娘過了許久許久才又把眼睛睜開,卻已變成一種陌生人的目光了。她打量著自己的兒子,說:“趁早趕路吧,你要走的路還長呢,我也該回去了。”

方世初現在想起來,這話裡就有了一層別的意思,真是一語成讖啊。

當時卻沒一點異樣的感覺。那天,方世初上了湖壩,回頭去看娘,沒看見娘。只看見那棵長在豌豆地頭的大桑樹。還是早晨呢,陽光裡閃爍著無數銀白色的水珠子,晃得方世初的兩眼有些花了。這是很奇怪的一種感覺,只要回過頭來看什麼,他兩眼就發花。他沒看見娘是怎樣走回家的,也沒看見娘回家的那條路。方世初在遙遠的澳洲偶爾會想起那個色彩鮮豔的春日的早晨,但憶念中的故鄉縮小到只剩下那棵孤零零的桑樹。每次他從城裡回鄉下,娘就是站在這棵桑樹下等著他的。送他,也只送到這棵桑樹底下。一來二去,就覺得娘是一輩子都站在這棵樹下的。如果再往前走一陣,上了湖壩就能看得更遠一些,就可以看見湖那邊的城市了。可娘好像再也沒有力氣往前走一步了。娘好像很害怕湖那邊的那座城市。或許是因為鄉土養育出來的那份自尊,抑或是鄉下人面對一座城市時太自卑太膽怯,娘一直不敢走近城市,她也就永遠停留在了一個城市故事的外面,直到死。

他為娘感到委屈。娘才五十出頭,離死還遠著呢。但她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澳洲其實並不像娘想象的那樣遙遠,方世初中途只在廣州白雲機場轉了一次機,就飛到了母親身邊。可他一去三年,卻總是以太遠了為藉口,沒來看過母親一次,陪伴母親一天。他總以為以後有的是時間,卻沒想到母親一聲不吭就走了,作為她血脈相連的兒子,自己竟沒一點預感,母親也沒託個夢給他。

守在母親的靈前,方世初心裡湧起一陣陣無言的酸楚。雖是早春,卻彷彿還夾著去冬的風,湖鄉夜晚的空氣又冷又潮,有難耐春寒的小蟲在夜的各個角落裡啁啾,母親頭前、腳後亮著的四盞長明燈,被風吹著,也顫顫地一點點地變得黯淡模糊,就像他模模糊糊的回憶。他差不多就這樣坐了一整夜,這一夜就像經歷了一生。到天亮時,他才迷糊了一會兒,他也有些累了,不知不覺地,就把身體深深地向母親彎去。他伏在母親的遺體上睡著了。

他不知天是什麼時候亮的,醒來時才發現背後加了一件外套。眼皮還腫腫的,只感覺眼前一片發亮。彷彿就是這一夜之後,無論看什麼,他的目光都變得不清晰了,看誰都是鬼氣十足的樣子,捉摸不定的樣子。

把他推醒的是父親。方友松低聲對他說:“該出殯了。”

方世初兩腿一軟,就在母親靈前跪下了,整個人剎那間又被淚水控制了。

夢城 第四節

葬禮按照黃龍洲的風俗進行。棺材比人大多了,漆黑死沉。十六個喪夫,兩人一根槓子,每根槓子上都吊著酒盅粗的纜繩,一條條纜繩已經把棺材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這個時候的喪夫是最受尊敬的人,方友松在邊上賠著笑臉,給喪夫們敬菸,講好話。很多年了,方友松已經很少在村裡人跟前這樣低三下四的。這讓那些喪夫把架子拿得更大,而且一個個都顯得很不情願。龍秋月不是壽終正寢,這是有罪孽的,這樣的死人喪夫們都不願意抬。不願意抬是假裝的,暗地裡他們早已收下了幾倍的喪夫錢,想當這樣一個喪夫,搶都搶不到呢,可假裝還是必須要假裝,這是鄉下的規矩。終於,他們擺著頭,黑著臉,就要動手了。

主持葬事的是龍富貴老漢,用破鑼嗓子喊一聲“起啊”,就把在門口插著一杆靈旗拔起,十六個喪夫也把棺材抬了起來,努力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