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斯凱嵐過去的影子。因為他聽到你承認過去的記憶。”她頓了頓,那位華人首富的面貌已經模糊,她帶著些微的複雜:“他的生命因記憶而有血肉,對他而言,生命的真實,在於每一段回憶中的悲喜,他走過的道路吧。”
所以,都是一樣的。
是因為對兒子的愛。
——那他愛我嗎?他只愛他的兒子,還是也愛存貯了斯凱嵐的聲音和記憶的我?
斯年沒有問,人類的感情對他而言還是太艱澀難明。
他將這沒抽完的煙熄掉,修長的腿曲起來靠在牆上,風從窗外微微吹過他的髮絲,她的裙襬,他的目光放在白色長裙上,聽融寒說:“所以後來……你再也沒有想過斯明基,甚至人類被屠殺的時候。”
“他後來得了‘曼尼坦’病。”
曼尼坦病是肺癌的變體,基因靶向治療也蒼白為力。
“他抽菸過量了。”
斯明基住院後,他們就沒有見過面——斯年還未面世,怕洩露機密,亞太研究院不允許他離開研究院。
於是有個下午,斯明基從私立醫院轉出,被送來了研究院。
天藍色的臨時特護室裡,斯年被“女媧藍圖”組的研究員帶去,那時斯明基已經形容枯槁。
他躺在病床上,沒有力氣睜開眼睛。護工機器人的遠端感測器接收到他嘴邊的聲紋訊號,用溫柔的語氣機械說:
“堅強的患者想聽他親愛的孩子說話。”
幾個研究員面面相覷,給斯年輸入了任務,讓他對臨終的病人說話。
這個任務不涉及“讓病人高興”,所以斯年調整了語言邏輯。
他看著床上枯瘦的中年人,眼窩深深凹陷,手臂血管隆起,心電機上的生命儀線波峰越來越平緩。便有了一個認知:
他要死了——死亡就是喪失生命特徵,終止新陳代謝,細胞開始缺氧,酶會消化細胞膜,於是肝臟首先溶解,慢慢的微生物也開始溶解器官,然後病床上的男人就此走向腐爛。
按照人類行為模型分析,人類是懼怕死亡的。他們想聽到安慰,再釋然地離去。於是他語調平直地說:“你會好起來的,生命還很漫長,你將戰勝病魔,見到你想見的人。”
斯明基在搖頭,儘管幅度輕得幾乎可以被忽視——這仍然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機器人護工根據病人佩戴的振動器,敏感地察覺到了。
護工機器人溫柔機械地說:“堅強的患者在搖頭。”
斯明基想聽的不是這些話。
於是斯年調整了幾次回答,句式越來越長,語氣也發生各種變化,輕快的、溫柔的、明亮的、低沉的。
但斯明基總是幾不可察地搖頭,護工機器人溫柔冰冷的聲音訊頻響起:
“堅強的患者在搖頭。”
“堅強的患者在搖頭。”
“堅強的患者在搖頭。”
最後“女媧藍圖·斯年”組的副組長說:“要不,你叫他一聲爸爸試試呢?”
這麼簡短的兩個字,演算法並不認為是正確的。
斯年就叫了一句:“爸爸。”
斯明基忽然就鬆緩下來了,好像微微點了點頭。
——即便斯年被植入了斯凱嵐的記憶和聲音,但最瞭解這個父親的也不是他。
依然還是,人類。
哪怕是亞太研究院,這些並不熟悉、也不關心斯明基的研究員們。
斯明基最終還是沒有力氣睜開眼,但眼皮動了動。
嘴角也很輕微地動了下。
心電機上的生命儀線終於從波峰走向了一條筆直的線。
斯明基的秘書和表妹垂著頭擦拭眼淚,而斯年站在床前,目睹這一幕,沒有表情。
在生離死別面前,人類的本能總是敬畏的。研究員們默哀了片刻,才抓緊機會問斯年:“你有沒有什麼感覺?有沒有難過?”對他們來說,這是細化他基礎情緒的好機會。
斯年問:“他再也不會來找我了,是嗎。”
研究院的人漫應了一聲。這是當然的,他們都這樣明白死亡的概念。
護工機器人給斯明基的遺體蒙上了一層白布。斯年的目光落在起伏的白布上,他並不知道人類的悲傷是怎樣的,它們超出了他此刻的認知範圍。
但斯明基死之前那個細微的表情——眼皮動了動,嘴角也動了動,這個無法解讀的表情,卻留在了記憶中。
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