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革命黨,但畢竟是以辛亥首義元勳身份發跡的,在帝制的問題上,自然持否定立場。但苦於虎離深山,別無他計,經謀士提醒,靈機一動,以夫人有病為理由,天天找老袁要求搬出瀛臺,並以辭去參政院長和參謀總長為要挾。袁世凱敷衍不過,總算答應了辭職要求,為了拉攏他,又讓長子袁克定花十萬大洋買下這套住宅送給了他。
這真是一座頗有來歷的官宅。黎元洪一步入大門,就覺得神清氣爽,分外親切。又看見了高大的圍廊上,那典雅的圖案,與宮城的紅牆廊柱相比,別有一番景象。他情切切地來到院子東南的花園,只見古樸的八角亭下,山石精緻,藤木盎然。也不知歷代主人種下了多少奇花異草,園子雖丘壑不多,卻很宏敞。他是在去年下半年喬遷新居的,人未進門,就聽說了這兒在清代曾兩度做過“相府”。先是大學士瑞麟居住此處,以後榮祿又成了這裡的主子。據說沈桂芳在京任軍機和總理大臣時。也常在瑞麟家居住。這座在道光咸豐年間被稱為“餘園”的官宅,雖也曾顯赫過,但真正熱鬧起來,還是他來了以後。
當他在前呼後擁中走進東花廳時,眼前又浮現出一年前的景象。
那真是民國史上的一場鬧劇。去年的12月15日,他得知急於稱帝的袁世凱,已下令封他為武義親王。並通知在京簡任以上官員,全部前往黎宅致賀,意在迫他受封。急得連夜召集親信來此密議,總算做好了準備。他怎會忘記那天的場面,早晨七時起,院門外已人聲如潮。只見東至隆福寺,西抵皇城根,南過東南市場,北達安定門大街,全是黑壓壓的一片官帽,趕鴨般往東廠衚衕湧來,交通為此中斷。及八時半,人員到齊,由國務卿陸徵祥率領進門請見。他至今都為那天的表演而暗自得意,據後來報界透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黎副總統終於身著便服出見。並慷慨激昂地向天下宣稱:
“我黎元洪斷不敢冒領崇封,致生無以對國民,死無以對先烈。”
說完竟獨自入室。文武百官被要得面面相覷,只好尷尬離去。
最為開心的還是以後幾件事,為他贏來了今天的美譽。袁世凱見一計不成,又派人上門量做親王制服,還送來“武義親王開拆”的信件,想不到均被一概回絕。袁世凱終於惱羞成怒,親書了一塊“武義親王邸”的匾額,強懸於黎宅大門內。他權衡再三,決心孤注一擲,待使者一走,就將匾摘下隨手扔進了馬廄。
大雪初晴,暖暖的陽光透進方格花窗。院子裡,一群小鳥在臘梅上嗽嗽喳喳地叫個不停。黎元洪喝一日剛蒸好的高麗參湯,滿意地打量起這闊別數月的東花廳。這廳有四個開間,寬大氣派,改造過的明式落地長富,上部裝了磨砂玻璃。廳內壁有火牆,地鋪方磚,朝南四扇屏門,中間懸一幅惲南田的沒骨牡丹圖,設色清麗嬌豔。兩邊抱柱配有翁同龢的對子,上聯是:“是命也,是運也,緩緩而行”;下聯為:“為公乎,為私乎,坐坐而去”。靠窗倚一明式黃花梨八仙桌,置花梨鼓凳八個,各有錦墊。東西相向,是八張花梨太師椅,亦有棉墊相襯。椅間配有月形茶几,亦花梨也。屋角是原主人楊度用過的紫檀琴案,孤零零地供著一尊古意盎然的商代銅鼎。
他瞥一眼滿屋的陳設,暗自訕笑袁氏父子的失算。這老袁,本是天下第一號精明之人,卻放著呼風喚雨的大總統不做,硬要往黃泉路上瞎撞,結果倒成全了別人的美夢。袁世凱是今年6月6日嗚呼哀哉的,他倒是粗中有細,還惦記著欠袁家的那筆買房錢,連夜派人送去十萬元的奠儀,也算向世人了結了這筆宿債。根據1913年9月國會兩院議決的大總統選舉法,就在袁世凱死後的第二天上午十時,黎元洪終於以副總統繼任中華民國大總統。那令京城萬人空巷的總統就職典禮,就是在東廠衚衕裡舉行的。可憐袁氏父子一心想將這房子作為親王府相贈,最後竟成了新總統的官邸。
整個上午,黎元洪的心境一直很好。先是家人和親信一一前來請安。待夫人和小姐走後,那位從湖北帶來的管家,又領著幾位新買來的丫環前來晉見。管家是老跟班,深知主子憐香惜玉的脾性。有位叫如意的妙齡女子,長得嬌小玲瓏,風韻十足。穿一身墨綠色軟緞旗袍,嫋嫋婷婷地搖著碎步,請安時橫波顧盼,越顯得細腰一捻,酥胸微聳。弄得他眼花繚亂,心裡漾出一絲春意。他輕吟了一句“滿樹梨花壓海棠”的詩句,又沉浸在那種倚翠偎紅的溫柔夢境裡
午餐也搞得很別緻,全是湖北黃破的家鄉菜,那武昌魚還是特意派車運來的,與宮廷菜系拉開了距離。
可是一等午睡起床後,煩惱的事便接踵而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