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米蘭的腦子裡都是家鄉的事。無論是甜是苦混合在一起,滾動成一塊花色繁雜的布,皺巴巴地裹在記憶的底層,揮不掉抹不去。
家鄉有取不盡用不絕的自然資源。秋收完了之後,還有比看電影更快樂的事,就是採板栗。山林裡成串的野板栗,咧開長滿毛刺的嘴,沉甸甸地垂掛下來,黑壓壓一片。人們只需將籃子放到樹下,用一根小棍子輕輕一敲,就聽見嘩嘩啦啦的聲音,板栗子雨點樣掉進籃子。
9、盤根錯節的往事(2)
這種時候的人心裡總是充滿著狂熱。籃子滿了就往口袋裡倒,忘我地穿走在樹林裡。奶奶邊打著板栗邊講著故事。她說,貪財的老大去太陽山撿金子,由於貪得無厭,他發瘋地撿呀撿,致使等待在天邊的大鳥飛走了,老大被返回家中的太陽燒死了……
夜幕來臨之前,山林裡充滿神秘的溫馨。鳥們紛紛飛回到自己的巢穴。奶奶繼續往林子深處走。米蘭見天色已晚,從另一叢板栗樹下跑到奶奶的身邊,她拉了拉奶奶的衣角。
米蘭說:“奶奶,別人都走了。”
“走他孃的。”奶奶執拗地從地上拾起棍子,瞄準板栗球就是一棒。大顆的黑板慄嘩嘩地掉進她的籃子。然後她張開口袋倒了進去。
米蘭拽住奶奶牽口袋的手:“奶奶,你沒看見天已經黑了。”
“天黑了?”奶奶的嘴張開後就沒有再閉上,她驚慌地背起口袋拉住米蘭就開始跑。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奶奶死死地拽著米蘭,她不停地說:“不怕,不怕,你叔叔會來找我們的。”
她們手拉手從小土坡上衝下來,一棵樹樁絆了奶奶一下,她就撲倒下去。口袋裡的板栗滾落在亂草叢中,奶奶朝地上抓了一把,爬起來提著只空籃子,又繼續往前跑,剛跑出十幾步遠,奶奶兩腿一軟,哎呀一聲驚叫就跪到了地上。米蘭去拉奶奶的同時,她看見了距她們只有幾米遠的地方,有一雙泛著幽幽藍光的眼睛,那眼光充滿了渴望幸福的焦灼。米蘭的兩隻腿顫了顫,也軟了下去。
那隻體態優美的狼,毛色很光滑,像是一隻從幼年期剛剛跨進青春期的母狼。它靜靜地等待了幾秒鐘之後,伸出舌頭舔了舔狼唇,慢慢地站了起來。狼邁著紳士般的步子,款款地朝她們走來。米蘭和奶奶渾身發抖緊緊地抱成一團。
米蘭感到自己的氣管嘭嘭地像是斷了。她伸手捏住自己的喉嚨。她閉上了眼睛。在絕望的最後時刻,她似乎聽見了一聲槍響,像電影上那樣,在冰天雪地裡狼突地倒了下去。鮮血從它的鼻孔裡淌出來,淌在雪地上美麗極了。米蘭的腦海裡是一片雪白的殷紅。
米蘭的叔叔打死了狼。
他在家裡燒起一堆火,香噴噴的烤肉味瀰漫了整個屋子。米蘭和奶奶坐在火堆旁,她們扯下了狼的一隻腿�一滴狼油順著她們的手腕往下淌。
吃完了狼肉的某個晚上,奶奶在一盞油燈下搓著麻,她告訴了米蘭一個有關米蘭身世的駭人聽聞的故事。
奶奶說:“米蘭,你該嫁人了。”
奶奶往手心裡吐了一口唾沫,把褲腿使勁往上撈了撈,將麻毛擱在腿上搓捻。奶奶的腿像被人隨手丟棄在山坡上的乾柴棍子那樣哆嗦著。她調整了幾次姿勢後說,奶奶想告訴你關於你的身世,本來想等你再大些才告訴你,反正早晚都得說。
奶奶從桌子上扯下幾根麻毛與腿上的捻在一起,搓動的時候她的手一如既往地抖動著。
十五歲的米蘭聽完了奶奶的訴說後哭得驚天動地。她還沒有到能明白男女之事的年齡。她沒有想到那場被全國人民稱之為劫難的事件,竟然那般蹊蹺地與自己的命運緊緊地聯結在一起。那個夜晚米蘭對過去進行了充分的想像。她從奶奶的敘述裡聽到了遙遠的雨夜裡自己的哭聲響徹整個城市。那兩個身為父母的人把孩子交到奶奶手上就荒唐地消失了。
奶奶說這誰也怪不得,這就是命運。命運要讓自己成為一個棄兒怨誰也是白怨。
10、小黑鴨
寒冷的風呼呼地刮過屋頂時,偶爾能聽見林子裡烏鴉的叫聲。這聲音形成一團黑影,籠罩在女人心裡以及她們所能感覺到的號房以外的空間。
晚飯後風聲比先前小了些,烏鴉也許已經離開林子飛到別處去了,但它的聲音仍然縈繞在腦子裡,讓人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17號房的女人都坐在鋪上,除了陳藝在那兒擺弄牌之外,別的女人仍然沉溺在聲音給她們帶來的陰暗想像之中。
由於還沒有到亮燈的時間,天空又有大片的雲團,因此號